臘月初十五。
桑榆縣青山鎮。
平日不繁華的街道上人頭攢動,討價還價的,高聲吆喝的,打鬧嬉戲的各種嘈雜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不絕於耳。
辛苦了一年的鄉民在這時候,都捏着家裏攢了一年的幾文錢在街上採購置辦簡單的年貨。
有錢的扯上三尺布,給家裏的娃兒做件新衣裳。
沒錢的,扯上二尺紅頭繩回家哄哄小女兒。
再不濟的,稱上二斤白麪,到過年的時候,好歹讓一家子人喫上一頓餃子應景。
家裏條件不同,過年的方式不同,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着喜悅和歡笑。
而祝家卻氣氛沉悶,與外間熱鬧格格不入。
偶爾還能聽到一聲兩聲女子低沉的抽泣之聲。
門上白色的楹聯,顯而易見才辦完喪事。
祝家的當家人祝老爹是十幾天前忽然去了的,停靈九天入葬。
祝老爹這一去,將原本殷實的家都給拖垮了,家裏僅有的錢都拿出來置辦了喪事,只留下這個小院子並孃兒三個。
妻子米氏並一兒一女。兒子祝況,是個童生,今年十八,一個女兒祝英娘,今年十三。
偏偏,在祝老爹下葬的第二日,本家的人就來鬧了一場,推搡之下,將祝況給推到在地,暈厥了過去。
眼下又是快要過年的時候,家裏一點兒年貨都沒有也就算了,兒子還躺在炕上,這都三四天時間了,由不得米氏不哭。
祝家族長祝福貴昂首挺胸的推門而入,陳舊的木頭門發出吱呀聲響,讓人覺得格外沉悶。
“小六子啊!”祝福貴揚聲喊着。
小六子是按照排行喊的,本名叫做祝況,在這一輩裏行六,慣常族裏的人都喊小六子。
雖然排行是小六,卻是這一房唯一的男丁。
作爲唯一的男丁,祝況就成了這個家裏要頂門立戶的人。
可是,祝家族中沒人覺得祝況能頂起門戶。
“三叔來了?”祝況的母親米氏聽到外面的聲音,忙就迎了出來,語氣客氣,可是面上卻一點笑都沒有。
對於米氏這樣,祝族長顯然不滿意,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給米氏。
從祝家族人在男人屍骨未寒的時候來家裏鬧事,還讓唯一的兒子受傷,米氏就有了心結。
尤其是對祝福貴這個族長寒心,他雖然沒有參與進來,但卻是縱容的態度。
她男人活着的時候,對待族長是真好,有什麼都記得給他留一份,那時候,族長也是一口一個侄兒,比親兒子還親。
可現在……
米氏難受,又能有什麼辦法?
雖然男人活着的時候,給兒子謀了一個衙門裏書吏的差事,可兒子眼高於頂,一心要讀書,口口聲聲說,將來出人頭地,登殿閣上樓臺,成爲人上人。
之前就說了,不會去衙門裏當差。
可他也不想想,這世上,哪有這麼多能成爲人上人的人?
大部分的人還不是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
他們這樣的人家,能有個在衙門裏當差的就不容易了。
這兩日,米氏已經託了相熟的婦人收了一些衣裳來,打算洗衣裳貼補家用。
只她一個女人,要撐起家業,卻是千難萬難。
不理會米氏,祝族長已經邁着步子走到了屋裏。
“三爺您客氣了,我是小輩,哪有讓您看我的道理?”祝況說話,作勢就要起身。
養了這幾日,他也養的差不多了。
對原主的身份記憶也都做到了融合,眼前這位是什麼人,他當然清楚。
他倒是想和這位反目,可是,這個時代卻是族規大如天的時代,要是真的與族長反目,以後自家在祝家也過不下去了。
他孑然一身也就罷了,這個家裏,還有一個妹妹和一個老孃等着養活,不能意氣用事。
祝族長卻忙就客氣的將祝況重新扶着躺下,口中說着:“都是一家子骨肉,何必這樣生份,你病着,我難道能挑理?”
這樣的熱情,可不是好的。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尤其是在瞭解這個人本性的情況下,祝況更堅定這個想法。
米氏端了一碗水過來,放在桌上,低聲的請祝族長喝水。
祝族長嫌惡,以前來的時候,可都是喝茶,怎麼今天就喝水了?
算了,今天另外有事,不能在這些小事上計較。
“小六啊,三爺一直都知道,你是個有志氣的,不願意在咱們這小地方窩囊一輩子,想着光宗耀祖。咱們族裏也就你是個有大志向的。”
這話裏分明是算計啊,只是不知道,這個老不修的,又看上什麼了。
侄孫不開口,祝族長也只能繼續往下說:“我這兩天和你侄商量着,你要是不願意當衙門的書吏,以後就讓你侄去,他雖然不如你,可總也識得幾個字,當個衙役勉強也夠了。”
連捧帶哄的,可也掩飾不住真實的目的是想奪了別人的喫飯碗。
祝況在心裏冷笑,果然是人情淡漠如紙,他便宜老爹屍骨未寒,就來算計了。
衙門的衙役雖不是官,可也不是尋常人能得到的差事,一直是由幾個大家族把持的,而祝家並不在其中。
這一次他能得了這個差事,也是因其中有個家族欠了他爹一個人情,再加上族裏也沒有合適的子弟,才還了人情。
“三爺說笑了,我再有志向,也要屈從現實,您說是不?”祝況說着,甚至露出一副無奈黯然的表情。
這是啥意思?
祝福貴傻眼了!
“三爺,以前我可以安心去讀書。可現在……我是男人,得養着家裏娘和妹妹,偏生我又是個書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只能指望這個差事餬口。”
一席話說的旁邊站着的米氏紅了眼睛。
她的兒子終於長大了,可卻是這樣的方式長大的。
想到此,米氏越發難過。
米氏不知道,祝族長也不知道,祝況已經不是以前的祝況,而是換了芯子的後世之人。
祝族長面色不好看了,爲了孫子還是想爭取一下。
“小六子,衙門裏不好混,你這樣的性格,可……”
想了想,祝族長回頭對米氏說道:“小六他娘,我不是說,你也知道,他這性格,書生意氣,要是在衙門裏,只怕要受委屈。”
他就不相信了,米氏一個女人,聽了自己這話能不怕。
米氏確實因此而遲疑了。
不等米氏說話,祝況開口了:“三爺,那衙門也不是龍潭虎穴,咋的我去了就要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