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唐朝貴公子 >第二百六十八章:殺人需誅心
    婁師德娓娓動聽地說着,他看了陳正泰一眼,觀察着陳正泰的喜怒。

    而後他深吸一口氣,才說道:“下官思來想去,問題的癥結就在於,小民不是世族子弟,他們每日爲柴米油鹽而煩心,又憑什麼來講究忠孝禮義呢?當勤勞耕作無法讓人飽腹,勤儉度日,卻無法令人儲蓄餘錢。卻又盼着他們能夠知榮辱,這實是緣木求魚,猶如鏡中花,水中月啊。”

    婁師德頓了頓,接着道:“下官學習的乃是孔孟之學,孔孟的宣教,勢在必行,當今天下,歷經了亂世,數十年前,不知幾人稱王,幾人稱帝,人們肆意殺戮,彼此攻伐,有才能的人,不是將心思放在治世,而是投奔有爲的君主,去進行殺戮。而今……總算天下一統了……”

    說到這裏,婁師德嘆了口氣。

    陳正泰聽到這裏,似乎也有一些啓迪。

    孔孟之學在歷史上之所以有着強大的生命力,只怕就來源於此吧。

    雖然在南宋之後,這孔孟逐漸被人寫歪了,以至於到了後來,甚至走向極端。

    可在這隋唐交替的時候,它卻擁有着無與倫比的優勢的。

    幾乎所有像婁師德、馬周這樣的社會精英,無一不對這個學說奉若神明。其根本的原因就在於,至少在現代,人們盼望着……用一個學說,去取代禮崩樂壞之後,已是千瘡百孔,支離破碎的世界。

    他們的觀點是,當人們信奉強者爲尊的時候,人們更願意用拳頭,或者是實力去解決問題。

    快意恩仇,這固然讓人覺得熱血,那些隋唐時的英雄,又何嘗不讓人神往?

    可是英雄的背後,往往是因爲戰爭而造成的對社會的巨大破壞,一場戰爭,就是無數的男丁被徵發,田地因此而荒蕪,生產力下降。男丁們在疆場上廝殺,總有一方會被屠戮,血流成河,而戰勝的一方,又往往大量的擄掠,於是婦孺們便成了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這纔是當下問題的根本。

    於是儒學才被人重新看重,大家發現,這一套道德和禮儀的說教,某種程度上可以維持社會的安定,使那些兵強馬壯之人,妄圖藉助拳頭來實現自己野心時,往往需要揹負大量的道德壓力,甚至……一旦這個理念深入人心,那麼稱王稱霸,便成了不忠不孝,甚至引發天下人的仇視。

    用道德和禮儀去感化和約束別人,總比用更大的拳頭去威嚇更好。

    建立一個新的秩序,一個能夠大家都能認同的道德觀念,這似乎已成了當下最爲迫切的事,刻不容緩,如若不然,當強勢的皇帝故去,又是一次的戰亂,這是所有人都無法接受的事。

    婁師德看着陳正泰,繼續道:“天下一統,小民們就能安居樂業了嗎?下官看來,這卻未必,在下官看來,雖然天下已定於一尊,可是天子卻無法將他的宣教傳達至下頭的州縣,代爲牧守的官吏,往往無法行使皇帝賜予的權力進行有效的治理。想要使自己不出差錯,就不得不一次次向地方上的豪強進行妥協,直至後來,與之沆瀣一氣,同流合污,表面上,天下的皇帝都被剪除了,可實際上,高郵的鄧氏,又何嘗不是高郵的土皇帝呢?”

    “太極宮中的皇帝無法在高郵做主的事,而鄧氏卻可以在高郵做主。只是對於皇帝而言,他們行事尚需被御史們檢討,還需考慮着江山社稷,行事尚需張弛有度,無論真心本意,也需傳達愛民的理念。可是似天下數百上千鄧氏這樣的人,他們卻無需如此,他們只有不斷的盤剝,才能使自己的家族更鼎盛,其實所謂的積善之家,根本就是騙人的……”

    婁師德深吸一口氣:“因爲天下的田地只有這麼多,土地是有限的,人們依靠土地來乞討食,所以,只有盤剝的最厲害,最肆無忌憚的家族,纔可不斷的壯大自己,才能讓自己穀倉裏,堆積更多的糧食。纔可花費錢財,培養更多的子弟。纔可以有更多的僕從和牛馬,纔有更多的聯姻,纔有更多的人,吹噓他們的‘功績’,纔可提升自己的郡望。”

    “明公……這纔是問題的根本啊,那些稍緩和一些的世族,但凡是少盤剝一些,又會是什麼情況呢?他們一點點開始不如人,你讓利小民一分,這千千萬萬個小民,就得讓你家每年少幾個穀倉的糧食,你的錢糧比別人少,牛馬不如人,僕從不如人,無法供養更多子弟讀書,那麼,誰會來吹捧你?誰爲你寫錦繡文章,不能在禮儀方面,做到面面俱到,漸漸沒了郡望,又有誰願高看你一眼呢?”

    說到這裏,婁師德露出苦笑,而後又道:“是以,雖是人們都說一個家族能夠鼎盛,是因爲他們積善和讀書的結果……可真相卻是,這些州府中的一個個豪強們,比的是誰知曉從盤剝小民,誰能從小民的身上,壓榨出錢財,誰能將官府的錢糧,通過各種的手段,據爲己有。如此種種,那麼出現鄧氏這樣的家族,也就一點都不奇怪了。甚至下官敢斷言,鄧氏的這些手段,在諸世族之中,未必是最厲害的,這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

    婁師德臉色更凝重:“陛下誅滅鄧氏,想來是已意識到這個問題,試圖改變,誅滅鄧氏,不過是貫徹決心而已。而陛下令明公爲揚州都督,想來也是因爲,希望明公來做這個先鋒吧。”

    陳正泰也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道:“我只問你一件事,你卻說了這樣多。不錯,這就是陛下的本意。”

    婁師德道:“陛下既然不選擇和世族共天下,而選擇打壓世族。同時又誅滅鄧氏,顯然是想要讓天下人知道他壯士斷腕的決心,確實令人欽佩。”

    婁師德看了陳正泰一眼:“而明公將下官叫來此,想來,也是想知道下官是否有決心吧?”

    陳正泰哭笑不得,這個傢伙,還真是個小機靈鬼。

    此時,婁師德站了起來,朝陳正泰長長作揖,口裏道:“明公無需試探下官,下官既已爲明公效力,那麼自那時候起,下官便與明公休慼與共,願爲明公鞍前馬後,繼之以死了。這些話,明公可能不信,可是路遙知馬力事久見人心,明公自然知曉。明公但有所命,下官自當效犬馬之勞。”

    跟聰明人說話就這樣,你說一句,他說十句,然後他只有乖乖點頭的份。

    陳正泰點頭,而後道:“那麼我既爲先鋒,都督揚州,如何才能遏制這些世族?”

    婁師德沒有多想,便道:“這容易,世族的根本在於土地和部曲,只要失去了這些,他們與尋常人又有什麼不同呢?”

    陳正泰看着婁師德:“現在就下令沒收這些土地和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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