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這壯實的如鐵塔一般的傢伙,心裏甚是喜愛,脣邊一直掛着淺淺的笑意。
他愛駿馬,也愛那些沒有心計的將士。
李世民隨即開口道:“張亮謀反的時候,劉勝……”李世民收起了那麼笑意,因爲他每說一段話都喫力,以至於每說一句話都不得不喘口氣,道:“你可曾救駕?”
劉勝目不斜視地道:“稟陛下,卑下當初隨薛校尉一隊,率先衝進了張府。”
李世民眼中放光:“可斬殺了賊子?”
“宰了一個。”劉勝幾乎沒有猶豫:“他擋在卑下面前,想要持矛來刺我,我一刀將他劈了。”
李世民忍不住大笑起來,只是這帶着激動的一笑,便不禁牽動了傷口,於是又是笑又一副要憋着的樣子,反而難受,李世民道:“可害怕嗎?”
“去的時候有些怕。”劉勝老老實實的回答:“可真正衝了進去,反而一點也不怕了。”
李世民於是感慨道:“朕真是因爲你們,才得以活下來啊。如若不然,此時……你們該披着素縞,穿着喪服了。”
說到這裏李世民眼眶一紅,竟有些像要落淚。
李世民本就是情感豐富的人,經歷了一次生死,心中的感慨難免更要多一些。
當着這些淳樸的將士,李世民也無法藏匿自己的情感:“大唐需要的,就是你這樣的忠義之士啊。”
劉勝憋紅着臉,被這般的誇獎,還是被當今陛下誇讚,他反而有些無所適從了。
此時他本該大吼一聲,爲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可話到了嘴邊,卻莫名的說不出了。
李世民眼裏帶着笑,手輕輕地拍拍他的肩道:“不必侷促,朕召爾等入宮來,既是爲了校閱你們,也是要讓人知道,你們救駕的功勞。”
“喏。”劉勝隨即迴應。
隨即,李世民的目光掃視着其他將士。
人們一個個目視前方,不敢斜視。
李世民這纔回頭,看了一眼尾隨在後的陳正泰:“當初,率先衝進來救駕的,乃是那個薛仁貴吧?朕早知道他,還是個虎頭虎腦的少年郎,卻是彪悍的很,今日來了嗎?”
陳正泰道:“陛下召喚,誰敢不來?他在隊側帶隊呢。”
“這樣的人,最適合在軍中,一輩子在軍中最好。”李世民發出了感慨,面上竟帶着濃濃的悲涼:“不要像朕一樣……”
陳正泰道:“兒臣也是這樣認爲。”
李世民咳嗽了一聲。
陳正泰便道:“陛下還是回車中,好好的歇息吧。”
“朕已經歇的夠久了。”李世民固執地道:“以至於許多人似乎已經忘卻了朕,對朕已經沒有了畏懼之心。大唐……若無朕,不知幾人要稱王,幾人要稱帝啊。”
這是充滿諷刺的話呀,陳正泰嘿嘿一笑,便不再多言了。
李世民揹着手,疲憊的又走了幾步。
他對於太極殿前的太子和羣臣們,似乎視若無睹,像是根本不知他們的存在一般。
而太極殿前的羣臣們呢,卻依舊是呆立着,像是見了鬼似的。
他們依舊還是無法理解,爲啥這好端端的,李世民沒有駕崩,或者氣若游絲的等待着收殮進入棺槨,卻是活蹦亂跳的站在自己面前?
只是越如此,衆人的敬畏便更重。
更有人不敢直視李世民的背影。
不過……終於還是有人回過了神,於是有人率先道:“臣……見過陛下。”
其餘人也終於反應了過來,這才驚覺,紛紛躬身,長揖,大袖及地:“臣等見過陛下。”
李世民卻依舊看也不看他們一眼。
繼續站在新軍將士們的隊列前,看着一張張稚嫩的臉,一個個足以撐得起甲冑的寬闊肩膀,不斷頷首點頭。
他走的很慢,每走一步,牽動傷口時,都難受的不得不加重呼吸,額上已是浮出了冷汗,可依舊……還是一步步的,堅持走到了隊伍的盡頭。
呼……
長長的呼吸之後,李世民道:“百工子弟,名不虛傳。”
陳正泰道:“陛下,羣臣在候着陛下呢。”
李世民則淡淡道:“那就讓他們候着吧。朕觀這新軍,可擔當大任。”
陳正泰道:“哪裏的話,不過是一羣猴崽子而已,陛下過譽了。”
李世民冷漠的道:“看來,擔不得大任了?”
陳正泰立即道:“陛下,兒臣其實只是謙虛一下。”
“在朕面前,不必謙虛。”李世民似有了幾分精神:“凡事都不能謙虛太過,如若不然,別人反而看輕了。”李世民擡頭,突然道:“新軍可有旌旗?”
“暫時還沒有。”陳正泰道:“不是新軍要被裁撤了嗎?反正走都要走了……兒臣就想,沒必要這麼麻煩了吧。”
李世民意味深長的看了陳正泰一眼,露出笑容:“這幾日,你在朕面前,說的怪話不少啊。”
“哪裏。”陳正泰立即道:“兒臣並無怨言。”
李世民卻是道:“新軍可以擴充嗎?”
陳正泰咳嗽:“未來以此爲骨幹,倒是可以再擴充一些,只是百工子弟,尤其是合格的子弟現在仍舊不多。”
“你說的有理,凡事不可操之過急。治大國是如此,治軍也是如此。”李世民道:“只是,這新軍的戰鬥力如何,尚還不知呢。只是一個張家,不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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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正泰頷首:“正是。”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
那些大臣們卻是慘了。
方纔行過了禮,腦袋乖乖的垂下,雙手保持着長揖的動作,身子弓着,可是李世民沒有說免禮,好像已將他們遺忘了一般,於是,身子便不可避免的僵着,這些大臣,大多年歲較大,平日裏又是養尊處優,保持着一個動作,紋絲不動,真比死了還要難受,一個個如百爪撓心一般。
偏偏這個時候,他們被李世民的出現所震懾,此時誰也不敢輕易動彈一下,只能一直保持着一個動作。
可李世民卻依舊沒有將這些人放在心上,似真的已將他們遺忘了,繼續興致勃勃的校閱了新軍,又和陳正泰說了一些閒話,這才慢悠悠的將眼角的餘光,極吝嗇的掃了這些羣臣一眼。
李世民徐步上前,他走的很慢,可每一次腳步,都好像是在敲打着這些臣子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