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打開,簡寧站在門檻上踮腳遠望,青翠的樹木光禿禿只剩枝椏,目光迴轉,看見的是謝頂的牆面,原本上面爬滿碧綠的薔薇紫藤,如今卻像是寒冬枯了葉,唯有細細的枝幹脈絡了無生氣地攀沿在牆面等待下一個春天。

    青青草坪泥土坦蕩,裸露的大片泥黃色刺痛人的心,兩株生機勃勃的葡萄藤遭啃食掉一半,模樣醜陋,院子裏偶爾飛過幾只掉隊的蝗蟲,簡寧伸手抓住一隻捏死,染了一手粘稠的綠漿。

    江老爺子木然走出門,約莫是腿軟,他擡腳跨門檻,噗通癱坐在地,簡寧快步走過去攙扶他:“外公,花草沒了,咱重新種就是。”

    她不知道要怎麼安慰老人家,顯然老人家並不是在心疼滿院的花草,可是別的她該怎麼安慰呢,說糧食沒有了,沒關係嗎?!

    關係太大了,反而說不出口。

    糧食二字猶如千斤重!

    關係着千萬人的性命啊!

    老爺子無力擺擺手,眼角有眼淚流下來:“我沒事,花草閒暇怡情,有沒有又何妨,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他站起來:“外公老了不中用了,這會走不動道,你扶外公去田間看一看。”

    簡寧瞥一眼光禿禿的庭院,深呼一口氣:“看不看都是那麼一回事,您在家緩一緩,我去看吧。”

    慘狀看多了影響心情,事已至此還不如不看的好。

    江老爺子怔了一下神,溢出一聲苦笑:“是啊,我老了,退了下來,民生大事我幫不上忙了。你去吧,去叫熠華即刻回部隊待命,不用來跟我告別。”

    “要亂了啊!”他嘆息着轉身,背影佝僂,緩慢走向門內。

    去年幾場災禍消耗了G家近一半的儲備糧,今年糧食再沒了收成,儲備支撐不了多久了。

    這場蝗災帶走了希望,留下一地絕望。

    此地不像簡寧曾經的世界,大災降臨時G家已發展到一定程度,糧食高產,經濟發達,人們富裕,G家儲備糧充足,哪怕十幾億人都不種地,儲備糧也夠全國人們喫幾年。

    那時世界末日驟然降臨,鎮府還正常運轉了八九年,而當下她所處的世界所處的年代,四個字概括——一地貧窮。

    本就貧窮,倒塌亂象,掐指可數。

    簡寧抹了一臉,轉身去臥室收拾江熠華的行李。

    片刻,她拎着行李打開院門,站在斜坡上,靜靜立在原地看着遠處朝她走來的人。

    她站的高,風送來田野間人們的痛哭聲,聲音裏傳遞着害怕和絕望的情緒。

    她沉默四望。

    目之所及,茂密的野草叢已經沒了葉子,樹木失去樹葉遮掩,根根細枝纖毫畢現,活似被什麼鬼東西剮去了衣服,脆弱又卑微。

    早上還綠着的田地,此時土上面的部分全都不見了,光滑的像是被專業手鏟過一樣,只剩下光禿禿大片大片黃褐色的田地。

    悲苦無望的哭嚎聲,咒罵聲源源不斷陸續灌入耳,簡寧剎那間淚目。

    水澤模糊了視線,斜坡下有人朝她飛奔而來。

    “自留地沒保住。”人近了,江熠華微微喘息,停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擔憂凝望。

    “我知道了。”簡寧牽強地扯了扯脣,露出一抹難看的笑容,伸手遞出行李:“外公讓你即刻返回部隊,家裏有我,你不用擔心,去做你該做的事。”

    “嗯。”他上前一步,緊緊擁抱住她說:“等我回來。”

    話落,他鬆開手大步離開,不曾回頭。

    他不能回頭,背後停駐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回頭不免兒女情長不捨。

    簡寧安靜而沉默地目送背影遠去,映着慘相環生的景,叫人油然生出難言的惆悵。

    許久,她腳下一動,轉頭去了老太太的院子,去的時候老太太已經稍微緩過一點勁兒了,正指使着兒媳婦們把連根刨出來的菜送去地窖,歸置雞棚兔籠。

    “奶,我去一趟鎮上。”簡寧站在堂屋門口說,聲音像沉在湖底的石頭,寂然平和。

    老太太把最後一點大蔥小白菜裝筐裏,甩甩手上的泥土:“讓德利和你五叔陪你去吧。”她沒問去幹嘛,她那個孫女面冷心熱,全村田地毀於一旦,八月了種什麼糧食都遲了,除了蕎麥,運氣好或許能收上一茬,上次播完種,蕎麥種清光了庫存,她猜孫女定然是去搞蕎麥種子。

    簡寧搖頭:“不用,我一個人快去快回,村裏事多着呢。”

    老太太遲疑一瞬:“行吧,你注意點安全,獵槍隨身帶去。”

    他們家因爲孫女提前兩三分鐘預警,又有大塊的編織布,好歹留存住一些喫食,別家漫說自留地,菜園子那點菜怕都被那該死的蝗蟲喫得一乾二淨,日子咋熬哦!

    “娘,繼兵怎麼還沒回來?”老太太正扶着門框感懷世道艱難,世人活着不易,李妙音直直撞槍口上。

    老太太沉臉,哐哐一頓訓斥:“你是找我兒喫奶嗎!沒瞧見外面是啥樣啊,不得去村裏幫幫忙啊,幾個大棚是啥樣都不知道。你就這麼離不開男人?你要不求求神仙把你變小,好讓我兒時時刻刻把你揣兜裏。”

    “娘,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呢,我是擔心繼兵。”李妙音難過道。

    “擔心,有啥可擔心的,蝗蟲又不喫人,咱農村人沒你那麼嬌氣。”老太太踢了踢腳下的麻布口袋:“我給你兩個選擇,一,去外面撿蝗蟲,二,回你屋躺屍,暫時別讓我瞧見你。”

    “娘,”

    “別叫我!”老太太撐腰怒目打斷她。

    曹鳳珍輕輕拽了一下李妙音的衣服:“弟妹,你去屋裏歇着吧,家裏沒啥事了,撿蟲子我叫德利三兄弟去。”

    五弟妹嬌氣,哪敢撿蟲子,曹鳳珍存心給了她個臺階下,現在沒有一個人心情是好的,糟心着呢,

    心裏煩躁,火一點就着,這時候去跟老太太犟,純粹是找罵,給自己找不痛快。

    李妙音是聰明人,順着臺階下了,回屋抽抽啼啼哭了一會,剛纔蝗蟲過境她被嚇得不輕,又被老太太呵斥一頓,心裏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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