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的打鼓的又接連倒下,她們一則是脫力二則是被歌舞所惑不能自已。
現在打鼓的只剩下謝柔清一個人了,卻敲打着三面鼓。
她左衝右突,時而跳躍時而劈叉,在三面鼓之間翻飛,臉上已經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卻沒有絲毫的疲憊,反而眼睛亮亮,隨着躍動搖頭晃動着長髮,無聲的大笑着。
一歌一鼓,一鼓一步,一歌一鼓,一鼓一步。
謝柔嘉此時的動作比起先前加快了很多,但看上去反而輕鬆了許多。
她時而扶手,時而俯身,肩頭晃動,衣裙翻飛,長髮飛舞,神情含笑,怡然自得。
“五穀豐登糧滿倉,要不要?”
伴着她的吟唱,隨着她的舞動而舉着手癲狂搖擺的民衆發出齊聲的應和。
“要!”
“豐衣足食安康享,要不要?”
“要!”
祭臺上謝柔嘉頓足踏地。
“啊也嗬也嗬也嗬嗬也。”
再擡頭舉手一擺。
“擺!”
漫山遍野再次手掌林立,齊齊而擺。
“擺!”
“啊也嗬也嗬也嗬嗬也。”
“擺!”
一遍又一遍,臺上臺下齊動,如風如火席捲。
周成貞攥緊了手,咬的牙咯吱響,東平郡王安然而坐,但身子也顯然繃緊,而他們四周的人不管是隨從還是護衛都已經神情呆滯,眼中滿是狂熱,顯然已經神遊身外。
“美人既醉,朱顏酡些,娭光眇視,目曾波些。”東平郡王慢慢說道,“古書上大楚招魂大祭盛景想必亦如此吧。”
風雨漸漸停歇,祭臺上的歌舞也重新恢復了緩慢。
謝柔嘉不再揮動手。而是慢慢的踏步搖晃,口中的吟唱也變得只剩下音調而沒有字句。鼓聲也變得緩慢,牛角號慢慢而起,悠長而低沉。
東平郡王放在膝上攥起的手也慢慢的鬆開。
“收魂了。”他說道。
伴着謝柔嘉停止踏步,口中只剩下吟唱,現場癲狂的民衆也漸漸的平復下來。
謝柔嘉取過祭臺上擺着的長香,一步一步伴着吟唱走下祭臺走向山腳,擡起頭看着眼前的大山。她的臉上浮現笑容,高高舉起長香。
一拜。
二拜。
三拜。
“送神!”
伴着這一聲漫山遍野的民衆紛紛下跪,而觀禮的謝家諸人也恢復了神智。
謝大夫人一腳跌坐在椅子上,顫顫不能言。
“惠惠,惠惠。”
身後傳來謝存禮激動失態的哭聲。
惠惠!她不是惠惠!
謝大夫人又猛地站起來。
此時滿山的民衆正都擡起頭,恍如大夢初醒,片刻安靜,滿場轟然。
“我活了六十年了,我終於得見山神了!”
“我得到山神祝福了!我得到山神祝福了!”
哭的喊得笑的再次陷入癲狂。這種癲狂不是神魂受控整齊劃一的癲狂,而是自我宣泄的癲狂。
無數人又揮起了手,呼聲如雷。
“大小姐!大小姐!”
巨大的轟鳴聲。在這一刻響徹了鬱山!
“阿媛,阿媛,十五全啊,惠惠她跳完了十五全祭舞啊。”謝存禮抓住了她的胳膊,淚流滿面。
全祭舞,從請神、追思、訴情、祈福、獻祭到送神等等一共要完成的最完整的十五道舞和唱。
“我們的惠惠啊,我們謝家好久沒有人跳完十五全了,這是我們的惠惠啊。”
謝存禮的哭聲讓謝大夫人猛地坐直身子。
可是,她不是惠惠……
她不是惠惠!
謝大夫人猛地轉過頭。一旁的謝老夫人先開口了。
“她是惠惠!”她拔高聲音說道,回答的是謝存禮。視線卻看着謝大夫人,“她是大小姐!”
謝大夫人撫着胸口急促的喘息,另一邊謝文興也終於回過神,察覺謝大夫人的失態,忙伸手拉住她。
“是啊,是啊,惠惠真是不負衆望。”他激動的說道。
胳膊上大力的攥着,提醒着謝大夫人。
“先祖保佑,山神賜福,我謝家丹女天命所在,我謝家神授天佑。”謝文興一字一頓說道。
謝家,謝家。
謝大夫人急促的深吸幾口氣。
“祭祀結束了。”她低聲說道,看着謝文興,“那件事你安排好了沒?”
按照事先說定的,祭祀一結束,謝文興就要去接謝柔惠過來,今天晚上在謝家祖宅完成替換,謝柔惠還是謝柔惠,再也沒有了替代。
現在是時候動身了,要不然晚上根本就來不及了。
謝文興看她皺眉壓低聲音。
“你瘋了。”他低聲說道,“這時候怎麼能……”
這時候怎麼不能?
“已經結束了。”謝大夫人豎眉低聲咬牙說道。
“還沒結束。”謝文興低聲說道,看向漫山遍野,“你看看這些人!”
歡呼聲還在持續,似乎隨着那女孩子沒走一步就喊出一聲,似乎永遠不會停息。
“這時候怎麼能……”謝文興低聲說道。
這時候是他們謝家正處於巔峯的時候,因爲這個丹女,因爲這一場祭祀,在民衆眼裏正是最光亮的時候,這時候如果出個岔子,還是有關丹女的岔子,不是自尋死路嗎?
傻子也不會這麼幹!
謝大夫人繃緊了身子看向人羣,那女孩子已經走下山,所過之處民衆激動的叩拜。
這路不對啊。
謝大夫人猛地站起來。
“她要幹什麼去?”她說道。
其他人也都發現了,紛紛站起來。
“祭祀還沒完呢。”謝老夫人說道,“你們忘了還有礦上嗎?”
鬱山祭祀之後,丹女還要去礦山,畢竟謝家丹女的存在就是因爲硃砂,但一來祭祀太累,一場下來已經沒有力氣再去巡礦,二來因爲礦上出過事後。爲了安全,所以巡礦漸漸的只是個形勢。一般都是在祭祀的時候一併點到,最多就是到就近的鬱山礦外叩拜上一根長香。
“既然如此,快備轎。”謝文禮急急的喊道。
話音未落,就見那已經走到路邊的女孩子招手叫過一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