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市這幾日的天氣總是陰沉沉的,不見陽光,這時又下起了綿綿細雨。

    花玥先去了一趟外公外婆家幫忙取生活用品,整個人恍恍惚惚,手機忘到了那裏,還沒來得及回去取。

    她來到病房門外,看外婆正在給外公餵飯,之前惶惶不安的情緒被另一種擔憂代替。

    兩個頭髮花白的老人,一個在哄着另外一個,“老頭子,你張嘴,對,啊——”

    “對咯對咯,你呀,操心我一輩子,現在總算該我操心你了。”外婆說着,彷彿對這樣的情景習以爲常,聲音裏並沒有多少悲傷。

    可是旁觀的花玥看着看着,眼淚就忍不住滑落下來,落在地面,砸出一點水跡,沒多久就消失了。

    花玥想起外婆對她說過的話,“人啊,這一輩子也就是那麼回事,老了以後什麼病都可能有,什麼意外都可能發生。你外公疼我寵我一輩子,老了也該我寵寵他了,還活着就好,哪怕以後行動不便了,也越來越糊塗了,還有我在呢。”

    花玥擦乾淚,沒有進去,而是默默離開了。

    花君川回去給兩位老人拿換洗的衣服,外婆不肯回家,堅持陪牀,她和爸爸就輪流陪伴他們。

    花玥撐了把傘,去外面買水果。早晨微涼,她半身裙到膝蓋,小腿有些微微冷意。雨滴落在傘上,敲打出滴滴答答的聲響,似乎只需要一把傘就能與世界隔絕。

    外面小店遠遠傳來吆喝聲,大多數還是在賣早飯,熱騰騰的包子纔出爐,熱氣氤氳,整條街道籠罩了一絲朦朧。

    花玥提着蘋果,往醫院慢慢走。這幾天的變故,恍如隔世,她心中縈繞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傷感。

    雨還在下,看起來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她突然感覺腰上一緊,後背一暖。花玥愣住了,下意識地想要反抗。

    有人闖進她的傘下,從背後環住她,她的耳邊聽見少年的呼吸聲,一瞬間下雨的聲音都變得微不可聞。

    環住她腰肢的手臂在微微顫抖,花玥握住傘柄的手一緊,認出來人是誰,卻沒有回頭。

    呼吸的熱氣噴灑在她頸窩,她感受到自己腰上那隻手顫抖得越來越厲害。黑傘之下,她輕輕開口,“符承堯。”

    少年沉默許久,用鼻音輕輕應了一聲,“嗯。”

    兩人就這樣彼此僵持着,引得路上偶爾經過的行人偷偷地看。

    花玥輕嘆一聲,說道:“你先放開。”

    那雙手幾乎沒有猶豫,就緩緩鬆開了她。符承堯太高,無法繼續賴在她的傘下,他退出到黑傘之外,卻不敢繞到她的身前。

    隔着生與死距離的刻骨思念。前世無數個夜裏,他都夢到過她,但是一旦他靠得太近,她就會消失不見。遇見又失去反覆上演,快要將他逼瘋。

    花玥一說放開,符承堯的身體比意識反應更快,立刻鬆了手,可是放開後才發現不對,若是十九歲時他的性格,他應該臭不要臉死也不撒手啊。

    符承堯還想上前,可是已經沒有了最初的勇氣,甚至連看她正臉一眼都不敢。

    萬一是場夢呢?一睜眼就又回到那間冰冷的辦公室,整棟樓的燈都熄滅了,只有他站在最高層,望着遠方的萬家燈火。唯有他一個人,心如刀絞、肝腸寸斷。

    符承堯就這樣淋着雨,愣愣地站她身後。雨水很快將他的額發打溼,他不言不語,沉默得過分。

    花玥轉過身,將傘舉高了一截,走近他,遮住他的頭頂。

    她仰起臉,四目相對的一瞬間,符承堯怔了一瞬,隨即狼狽又慌亂地移開目光。

    花玥,“……”她是真的更想打他一頓了。

    符承堯,“……”靠,他怕是有病。之前那運籌帷幄的氣場呢?他可是商業精英,不是很容易僞裝自己嗎?不要慫,看着她,露出和善的笑容。

    他驟然詭異一笑。花玥手一抖,傘柄歪了歪,剛好砸他腦袋上。

    花玥眉間輕蹙,“對不起,可是你……”你看起來怪怪的。

    符承堯這回終於認清了自己演技的實力,不敢再有畫蛇添足的動作,只能平平靜靜地凝望她。

    她還是記憶中的模樣,一點都沒有變。安靜的氣質,清澈的眼眸,專注地看着你時,眼裏好似只有你一個人的身影,會讓人心跳加快,一瞬失控。

    他好像是第三次重新愛上她。

    前世愛一次,今生愛一次。有了兩輩子的記憶以後,原來只用看她一眼,還會愛上第三次。

    心跳突然激烈到讓他有幾分無措。符承堯喉結微動,他輕顫的指尖撫上她的臉頰,“好久不見,花玥。”

    是半年,也是一輩子。他說完這句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下紅了眼眶。原來想念半生,歸來之後,他只敢說一句好久不見。

    花玥倒是被他這副模樣搞得猝不及防。她還沒有生氣他的不告而別、莫名消失呢,怎麼看起來他倒是像被欺負了,這麼可憐?

    她咬了下嘴脣,不想理這個怪怪的人,這幾天累積的惶恐,到了此時終於一瞬間涌上心頭。

    如今想起江禹的眼神還會讓她感到灰心無望,那樣明確地告訴她,如果符承堯有一天想要離開她,她連個人影都無法找到。

    花玥一聲不吭地轉身就走,走出好幾步,又忍不住回頭。

    符承堯就站在原地,墨黑的眼眸緊緊盯着她離開的方向,靜默不語。那眼神有些嚇人,又讓花玥覺得有幾分熟悉。

    花玥歪頭看了一會兒,悶悶喊道:“你不跟上來嗎?”淋雨很好玩嗎?

    符承堯揚起嘴角,驀然而笑,快走幾步來到她身邊。他低聲說道:“我會追上來的。”不管多遠,無論多久,都會追上來的。

    符承堯接過花玥手上的蘋果,想了想,又接過她的傘,把她遮得嚴嚴實實,而自己大半個身子都在傘外,與她隔開距離,彷彿怕碰到她一般。

    花玥不太懂他這是什麼操作,只覺得奇怪,但哪裏奇怪又一時說不上來。

    符承堯是真的害怕觸碰她。他想要擁抱,想要親吻,想將她融進血肉骨髓……然而只敢想想而已,他怕一碰到她就會露餡。

    符承堯本來以爲這兩天已經足夠他恢復沉穩,像以前一樣與她相處,誰知道他媽的一秒就破功了。他需要調整一下心態,否則話都不敢輕易說了。

    這種詭異的狀態,一直維持到兩人到病房外。

    符承堯手裏的蘋果被花玥拿了回去,人家看都沒看他一眼,走進病房,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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