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沒亮雲珊就醒了,她輕手輕腳下樓,準備悄悄離開酒店。

    前臺的小姑娘睡眼惺忪地幫她退房,記起昨晚她是和個大帥哥一起來的,結果現在卻一個人走。前臺的小姑娘瞬間在腦海裏腦補出幾十集的虐戀大戲。

    這個酒店離雲珊舅舅家的小區不遠,她遠遠望了一眼。

    上初中那年雲珊才搬過來,念初中高中大多時候她都在住校,真正在舅舅家的時間算下來並不多。從她選擇走出房門的那一刻,就徹底是個外人了。

    她從包裏掏出一把鑰匙,這還是鄧煜悄悄給她配的,可是她從來沒有用過。原因是十五歲時,她被鄧煊關在門外。鄧煊得意洋洋地睡午覺,雲珊就坐在樓道上寫作業。

    鄧煜打球回來,看到這一幕怒氣爆發。少女扎着清爽的馬尾,正坐在冰冷的臺階上認認真真地寫作文!

    鄧煜一把將她拎起來,“你是不是傻?!不知道喊人嘛,也不知道罵鄧煊那個傻缺。”

    雲珊怯生生地把本子放進書包,緊抿着嘴不說話。她知道自己寄人籬下,是個外人,罵鄧煊毫無立場。鄧煜不明白她的處境,她卻再清楚不過。

    然後第二天鄧煜花了五塊錢,偷偷在小店裏給她配了一把家裏的鑰匙。不許她弄丟,也不許還回去。

    雲珊好好收着,從沒用過,這一收就是四年。她恪守着規矩,牽掛着恩義,而如今……

    天色還未大亮,雲珊靜悄悄地走到舅舅家門前,蹲下把鑰匙從門縫裏塞了進去。

    這就算是徹底斷了,她再也不會爲他們做任何事。雲珊看着軟,可是骨子裏倔,只看事情有沒有涉及她的底線。她是單純固執到極致的人,付出時可以粉身碎骨,下定決心要走也會斷個乾淨。

    雲珊沒再回頭,徑直離開。

    鄧煜一夜沒有睡好,奶奶在隔壁咳了半夜。他一閉眼,就想到雲珊離開時強忍傷心的模樣,於是早早起牀打算出門跑步,可是一眼就看見了門邊放着的鑰匙。

    他猛地拉開門,跑下樓,又漫步目的地跑出好遠,才喘着氣停下來,死死捏着手裏的鑰匙,茫然獨立在冷清的街道。

    明明這樣最好。她不管他們這一家人,才能像個普通的女孩子那樣生活,可以有時間追劇、打扮,不用爲了債務奔波忙碌。可是他心裏特別難過,呼吸急促,嗓子火辣辣地疼。

    天光微亮,他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已經失去她了,表姐……珊珊……

    雲珊昨晚訂好機票,方便一大早跑路。她心裏知道躲不過,可是人就是這樣奇怪的生物,哪怕希望渺茫,還是不會放棄最後的掙扎。

    劇組放了兩天假,現在還有一天,雲珊決定先回學校一趟。

    此時正值暑假期間,學校裏的學生少了很多。

    雲珊雖然有請假,但還是缺了很多課。藝術類的還好,文學類的就比較麻煩了,她只能抽時間多看多背。

    路邊的樹木枝葉繁茂,投下斑駁的樹影。雲珊驚覺,重生回來竟然已經快半年的時間了。

    她沒有斷腿,不再是陌卓意的情人,外婆還活着,她離開了舅舅一家,《素衣莫起風塵嘆》的拍攝也快結束了。

    所有一切微小的努力,最後匯聚成了巨大的力量,改變了命運的齒輪。

    這條路還沒走到盡頭,雲珊看到旁邊有一羣人在取景拍戲。Y大的景色不錯,樹木鬱鬱蔥蔥,繁花盛開,青春與藝術氣息交織,偶爾會有劇組在這邊取景拍攝廣告或電影。

    看到那邊熱鬧,雲珊不由停下腳步,既然有在拍戲,她就打算從旁邊繞道走。

    一道清潤的男聲傳來,透着薄怒,“Cut!”

    男人穿着簡單的墨藍色襯衫,陰沉着臉,助理把礦泉水遞給他,他並未接,打了個暫停的手勢,示意所有人休息片刻。他顯然很不滿意剛剛男女主角的拍攝效果。

    他身上透着矜貴氣質,舉手投足之間溫文爾雅,偏偏行爲刻板而嚴苛。

    雲珊聽到他的聲音,微微愣了一下。世界真是比想象中小得多,這位導演正是季楷,她重生而來的當天就遇到過他,包廂裏坐在陌卓意身邊的男人。

    對於季楷,她的瞭解都來自於網上的評價,國外留學回來的天才導演,二十四歲時因拍攝的作品《爆裂》聲名鵲起,此後好多年,他幾乎是拍什麼火什麼,票房高得嚇人。如今才三十歲的年紀,就已經在娛樂圈擁有相當高的地位。

    娛樂圈很多新人都是季楷捧紅的,他愛用新人,每部電影的主角都會選用新人。或者說,他對角色的要求極爲苛刻,每個角色在他心中都是個活生生的人,新人飾演才更有創造性。

    雲珊對他的現實印象停留在那天包廂裏,他一直沉默,半晌才說了一句話,卻仍是問劇本的事,然後說雲珊的演技不配稱爲演員。

    他偶爾會和陌卓意張維嶽這些K市大少一起聚聚,但更多的時候獨來獨往。

    這些都沒什麼,並不足以讓雲珊記住他。之所以記得他,是因爲他是謝雨涵的堂哥。正是季楷導演的《爆裂》,把謝雨涵捧紅。他們兄妹兩個,一個是天才導演,一個是新晉影后。

    季楷對謝雨涵很不錯。謝雨涵兩歲時父母雙亡,她成了季家二少唯一遺留的血脈。季家二少曾經出了名的愛妻,所以謝雨涵隨的母性。

    哪怕無父無母,謝雨涵仍是被一路呵護長大的。季家老爺子最疼愛她,堂兄季楷又有能力。謝雨涵如今成爲一線女星,一大半原因都是仰仗季楷。

    雲珊對謝雨涵沒有好感,對季楷更是無感。

    小路彎彎曲曲,樹木掩映之下,雲珊可以看見他們,他們卻沒有發現她。

    不遠處有個戴墨鏡的女人,旁邊的人在給她撐着陽傘。女人身材高挑,皮膚白皙,周圍的人都離她遠遠的。雲珊覺得那個身影很像謝雨涵。

    雲珊看了一眼,便準備從小路繞回宿舍。

    誰知道身後咚的一聲,然後人羣裏傳來驚呼。“季導!”

    雲珊皺了皺眉頭,一回頭髮現季楷倒在樹下,一動不動。遠處拍攝的大部隊如潮水般全部涌了過來。

    雲珊沒打算理會,她不是多管閒事的人,更別說這裏有厭惡的人。

    然而她才走出兩步,謝雨涵就踩着高跟鞋追了過來,“前面的那人,你站住。”

    雲珊腳步頓住,轉過了身。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謝雨涵的表情就變得古怪起來,顯然已經認出了她。那天她去探班唐詩詩,秦澤介紹她演那個空缺的角色,就是被謝雨涵攔下的,卻沒想到最後那部劇謝雨涵連女主角都丟了。

    謝雨涵咬牙切齒,那是她這輩子最恥辱的一天,這個女人都看見了!她氣勢洶洶地走上前,質問道:“你對我堂哥做了什麼?”

    雲珊無語了,她離得那麼遠,怎麼可能對季楷做什麼?她掃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季楷,他臉色慘白,謝雨涵不去關心自己的堂哥,來糾纏她幹嘛?

    雲珊搖搖頭,“謝小姐,我聽見響聲的時候,那位先生已經暈倒了。”

    謝雨涵推開頭頂的傘,“這裏就你一個人,難不成還是我堂兄自己成那樣的?”

    還真是他自己成那樣的,雲珊覺得季楷多半是中暑了。這種精益求精的導演,拍起戲來簡直是瘋魔,大熱的天,季楷陪着男女主角在太陽下暴曬,別人休息他還到處走來走去找靈感,不暈倒纔怪呢。

    “與我無關。”雲珊不想跟她糾纏,說完就要走。

    謝雨涵追趕幾步,緊緊抓住雲珊的手臂,“你給我說清楚。”謝雨涵的指甲尖銳,上面塗了豔麗的指甲油,她狠狠一掐,雲珊的手臂上留下了鮮紅的印子。

    雲珊感覺疼痛襲來,瞬間有種回到上輩子的錯覺。

    謝雨涵永遠都是這樣,刁難任性,對她不依不饒。雲珊道歉沒用,服軟沒用,講道理也沒用。這輩子明明謝雨涵還沒有成爲陌卓意的未婚妻,兩人也沒什麼交集,她不知道爲何,謝雨涵一見到她就要找她的麻煩?

    “你放開!”

    “等我堂兄醒來,有你好受的。”謝雨涵生了一雙媚眼,很有風情。她眼神不善,把雲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那天秦澤介紹雲珊時,她就知道這個女孩長得美,離近了看更讓人心生嫉恨。

    雲珊年紀小,才十九歲。肌膚細膩潔白如上好的瓷器,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眸透着天真懵懂,即使沒有塗口紅,脣色卻分外嬌豔。謝雨涵恨恨地想,這麼一副任君採擷的無辜模樣,怪不得會得到秦澤的青眼。

    謝雨涵自然沒有親眼看到雲珊對季楷做什麼,她只是心裏窩了一團火。失去女主角的憤怒,被人瞧見狼狽的不甘,還有秦澤對雲珊的好感,都讓謝雨涵把火氣遷怒到了雲珊和唐詩詩身上。

    “你放開,我不走,我會等那位先生醒過來。”

    謝雨涵在這邊鬧,很多人都看了過來。

    季楷被圍得嚴嚴實實,不過救護車還沒來,他就自己先醒了過來。

    謝雨涵倒是不跟雲珊繼續糾纏了,“堂哥!”

    季楷眉間緊緊蹙起,單手揉着脹痛的額頭,被周圍一圈人吵得腦袋更痛。

    “安靜點。”他淡淡一句,威懾力猶在,周圍立刻安靜了不少。

    助理扶着他站起來,陽光灑落,金色滿地。覺察到有人在看他,季楷擡眸望去,就發現站在樹下的美麗少女。

    她站在人羣之外,看他的眼神很平和,不帶一絲情緒,見他醒來,淡淡點了下頭,打算抽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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