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卓意會不自覺地皺起眉頭，努力回憶歌詞和曲譜。他彈錯了兩次，可是都很快糾正過來。
他大概並不喜歡唱歌，可他仍在堅持唱着。明明是首溫柔清新的歌，可是他氣質霸道不羈，生生唱出了另一種感覺。
這個男人放下他的尊嚴，做着和他這個年紀不符合的事情，哄着不願意愛他的寶貝。
陌卓意其實唱得不錯，但是在雲珊記憶裏的那個人實在太糟糕了。然而此刻的他，是雲珊兩輩子以來，見過他最溫柔的時刻。
陌卓意鍥而不捨彈了第二遍，流暢許多。雲珊眨了眨眼睛，眼淚就這樣落了下來。
下一個音符支離破碎。陌卓意整個人僵住，有些慌亂，“就算彈得再難聽，你也不至於哭吧？”畢竟十來年沒碰過，壓箱底的東西，要不是念着她年紀小，他怎麼也不會做這麼中二的事。
他略顯粗糙的指腹擦過她的臉頰，“別哭了成不成？不彈就不彈。”
雲珊這次沒有躲閃，任由他把眼淚擦乾。
陌卓意把吉他扔在沙發角落，他心裏罵暗暗了句，決定這輩子再也不彈奏那玩意兒了。
他的動作粗暴，但是碰到她臉頰，又小心翼翼地放輕了動作。他無奈地嘆道：“珊珊，怎麼這麼愛哭啊。”
雲杉抽泣着，聲音軟軟嬌嬌，“我……我心裏難過。”
陌卓意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畢竟冷情慣了，語氣帶着幾分不甚在意的輕狂，“這有什麼？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我家老頭子死了以後，我照樣該怎麼過怎麼過。”所以他活在世上，不在意生死，這大概也是他不怕死的緣由。
雲珊望着他，點了點頭，“我也會死……”
那一瞬間她看見陌卓意的瞳孔急劇收縮，裏面泛起無盡的漆黑幽暗和如同三九寒天的的冷意。下一刻他將那情緒隱去，笑道：“你不會，你還小呢，珊珊要長命百歲。”
可是她還是敏銳地發現了他的第一反應，雲珊突然很想知道，他擁有這樣偏執的感情，上輩子在她死後，是如何度過餘生的？
雲珊輕聲問道：“陌卓意，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只能活二十五歲，你……”
陌卓意的拳頭緊握，因爲太過用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記，他的眼裏壓抑着層層鋪展開的狂風暴雨，然而表面微笑着說：“別開這種玩笑，哪有人這麼咒自己的？”
雲珊心生怯意，終究沒有再問下去。如果我死在二十五歲，你的餘生又會是怎樣呢？是愛更多，遺憾更多，還是恨更多呢？
雲珊竟有些害怕知道那個答案，她把臉埋在被子裏，“太晚了，你快去睡吧。”
“好。”陌卓意站起身，“珊珊，還會難過嗎？”
雲珊悶悶地回道：“不會了。”這世間也許再沒有人比她更能看透生死。
陌卓意拎起吉他，手指撥動琴絃，很輕的一聲。他眉梢一揚，“那你付報酬吧，我的歌可不是白唱的。”
雲珊從被子裏露出頭，微微睜大了眼。
又是錚的一聲，陌卓意慢悠悠地說道：“街邊賣藝都得打賞幾個硬幣，你就知道掉金豆豆。”他說着說着就低頭笑了，她沒有看見他眼裏溢出的溫柔。還敢說死什麼的嚇唬老子。
陌卓意彎了下嘴角，“嗯，我就是喜歡犯賤，怎麼了？”
聽到這種直白低俗的承認，雲珊不禁漲紅了臉，“不是的。我知道你是好心，謝謝你。”
她的聲音如此溫柔，讓他的心也跟着溫柔起來。
陌卓意蹲在她的牀邊，視線與她相平，凝視着那雙溼漉漉的眼眸，“珊珊，看着我。”他認真說道：“以後不要說那種話了，就當付給我的報酬。我不喜歡聽，記住沒有？”他受不了的。
雲珊沉默良久，輕輕應道：“好。”
陌卓意也點點頭，“睡吧，晚安。”
雲珊輕輕回了一聲，“晚安”。
陌卓意走出門後，那雙漆黑眼眸裏的所有情緒才徹底宣泄出來。
她說，她也會死。
她說，如果她只能活到二十五歲……
他閉上雙眼，嗤笑一聲。別想了，她只是隨口說說，他較什麼真。他比她大了九歲，要死也是他死在前頭。
雲珊這夜睡得很不安穩，她想了很多事情，思緒萬千，心情沉重。每每想起外婆，鼻子就泛酸，她還是失去了最後一個親人。
第二天早上天剛矇矇亮她就醒了，她本來打算悄悄回鄧家，和他們一起料理外婆的後事。可是一打開門就看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晨光微熹，男人的輪廓在暗影裏朦朦朧朧。
空氣中有淡淡的煙味，陌卓意嘴裏叼着煙，靠在她的門外，帶着令人心悸的冷清。
陌卓意聽見開門聲，微微一怔，似乎也沒有想到她起的這麼早，這會兒可能纔不到五點。他摁滅了煙，嗓音微微沙啞，“醒了？”
雲珊點點頭，靠得近了，她能嗅到他身上傳來的菸草味道。她是因爲失去親人睡不着，他呢？
陌卓意專注地看着她，眼神裏有她讀不懂的莫名情緒，太過炙熱讓人心驚，“我昨晚做了個夢。”
他的眼中燃燒着幾分瘋狂，不知道是不是早晨的空氣太冷，她覺得骨子裏都滲透了幾分寒意。
雲珊心裏徒然升起怯意，“我要過去了。”
雲珊從他身邊走過，陌卓意下意識地抓住她，女孩子的手腕纖細，他原本不捨得用力，可是卻控制不住越收越緊。
陌卓意眉頭緊鎖，“你知道我夢到什麼了嗎？”
雲珊猶豫片刻，輕聲問道：“什麼？”
陌卓意盯着面前美好的容顏，像是要把這個人一寸寸記在骨血裏。雲珊被他捏得疼了，眉頭輕蹙。
陌卓意鬆開手，有幾分自嘲，“算了，都是假的。”
雲珊望向他，似有探究之意。他低垂着頭，遮住了眼中的情緒。
“不是要過去嗎？走吧。”陌卓意率先走出去，雲珊只能跟在他的身後。
陌卓意作爲外人，只能把她送到鄧家門口。
馬上就要進入冬季，雲珊穿得厚實許多，不如夏日看起來身姿纖細，卻多了幾分圓潤的可愛。
陌卓意的目光始終追逐着唯一的她，滿滿都是貪戀。
陌卓意目送她的背影離開，神色才冷下來。他凌晨兩點就醒了，是被一個噩夢驚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