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最後一天,剛下過一場雨,原本三十六七度的炎熱天氣突然降溫,天空依舊灰濛濛的,似乎仍在醞釀着雨意。

    雲珊小口喫着抹茶味的冰激凌,看着遠處的大街上行人匆匆,良久莞爾一笑。

    她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小公寓。羅書新來做測試的第二天,陌卓意就把她送回了這裏。夜色降臨,她知道自己該走了,是今晚的機票。

    她的卡里已經有了《八個人的房間》的片酬,省着點花,後半輩子衣食無憂不成問題。

    她拿出陌卓意給她的那張卡,放在了客廳茶几上,卡里是一串誘人天價數字,但她沒有打算帶走。她知道有一天陌卓意肯定會忍不住回來,看到了最好可以物歸原主。

    雲珊去機場時全副武裝,萬姿教過她怎樣喬裝出門不讓人認出來,她做得很好。

    雲珊不僅買了一張機票,爲了以防萬一,她會輾轉多個國家。而她下一個目的地她自己都不確定,那麼多的城市,茫茫人海,芸芸衆生,他去哪裏尋她呢?

    飛機衝上雲霄的那一刻,她靜靜地望着窗外的雲層。夜色濃濃,城市的風景看不真切,今夜是七月最冷的時刻了。

    雲珊賭贏了,心口卻有點疼。他的愛終究化作一把鋒利的武器,她毫無仰仗,可是手握這把利器,他毫無招架之力。

    他真的好愛好愛她,可以爲她生,爲她死,卻不敢看着她死,更害怕她消失在這個世界。他知道了她的重生,好處竟是開始敬畏生命。

    這是雲珊兩輩子演過最好的戲,好到她代入了所有感情,又屏蔽了所有感情。她如今,是個真正成長起來的演員了,可惜這場沒有觀衆的戲,無人爲她加冕。

    雲珊拿出了外婆留下的那封遺書,裏面提及的很多東西她曾經看不懂,可是後來結合季楷蒐集的資料,她全都明白了。

    外婆其實早就告訴她了。這一切確實是一場陰謀,卻又不完全如此。外婆很早就後悔了,也在嘗試着慢慢收手,她讓雲珊給鄧建峯錢,令她失望離開鄧家,是想要雲珊一個人好好活。而外婆的離世則是爲了讓暗中那人放過雲珊。

    外婆死時,是愛着她的。雲珊並不是一無所有,她的人生也沒有徹底任人擺佈。然而這一切,陌卓意並不知道。她自導自演了這輩子最精彩的一場戲,騙過了自己,最終也騙過了他。

    他囚禁她兩次,而她……回敬他這一局。

    K市閃電劃破天幕,雷聲轟隆。陌卓意的臉色相當難看,門鈴響起的瞬間,坐在沙發上的張維嶽立刻跳了起來,把門打開。

    外面的羅書新收起傘,衝張維嶽溫雅一笑。

    張維嶽有種想喊他哥的衝動。老天啊,再讓他一個人面對陌哥,他就要窒息了。

    羅書新坦然在陌卓意對面坐下,“還沒找到她?”

    陌卓意冷冷一笑,“明知故問。”

    羅書新聳聳肩,“真是個聰明的姑娘啊,我還以爲她單純得有點傻呢,結果人家知道怎麼騙到你。她的身體健康既然沒問題,那就是最大的好事。”

    陌卓意沉默,這個他倒是認同。

    羅書新撫平衣角的褶皺,看了眼陌卓意,想起了那天他們的對話。他給了陌卓意一個建議,讓他放手。

    那時煙霧散去,陌卓意眼裏一片猩紅。他的聲音嘶啞地說道:“你之前說我有病,我嗤之以鼻。感情的方式有千千萬萬,我恰好是最讓人不齒的那種。我不信她會愛我,也賭不起如果放她走了,她是不是還會回來。可是我想看她好好活着,你不知道,她笑起來多好看……”

    “可是她想起來以後,再也沒對我笑過了。”初見她時,覺得她哭起來都美,後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哭起來只會讓他心碎。

    陌卓意扯了下嘴角,“我放她走,但是不會放手。想我放手,等我死了吧,我最好是……死在她前頭。”

    陌卓意最終做出了決定,放她走也好,她生病了,需要好好休養,而那些陰暗的事,就由他來通通解決。

    陌卓意眼眸低垂,神色晦暗不明,“她曾經說過,我別嚇她,別逼迫她,做個好人,她就試着喜歡我。”他笑了起來,“書新,你說我滿懷赤誠的時候,她真的有愛過我一秒鐘嗎?”

    羅書新回答不出來。

    雲珊真的走了,那夜下了一整晚的雨。陌卓意睡在她曾經睡過的牀上,沉默良久,低聲自問:“兩輩子了,你真的愛過我嗎?”

    如果愛過,能不能可憐可憐我?明明已經是七月,周圍卻泛着冷意,空蕩蕩的房間裏沒有人會告訴他答案。

    然而云珊的行爲給了他答案,她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愛,甚至沒有同情可憐。她走得乾脆利落,行程輾轉多地,等陌卓意去追查時,已經失去了她的蹤跡。

    張維嶽找人還是有一套的,畢竟他從小到大致力於玩,結交了些狐朋狗友,這方面的人脈廣泛。可是找了幾天,他也慌了,真的找不到啊!所有人都小瞧了那個乖巧溫柔的姑娘。

    所以今夜張維嶽來跟陌卓意商議,心情低落而惶恐。好在陌哥把羅書新喊來了,雖然張維嶽也不知道羅書新來有什麼卵用……

    張維嶽嘆了口氣,“我查到S國,線索就斷了。外國也有票販子,花錢隱藏個行程還真不是什麼大事。”

    羅書新聽着,眉頭皺起。

    倒是陌卓意顯得格外平靜,良久他纔開口說道:“度過目前的危機更重要,我們找不到她,居心叵測的人也找不到,她反而更加安全。背後的人肯定沉不住氣,所以這段時間先按照原定計劃,把事情解決了。”

    “好。”羅書新笑道:“人被慾望支配,總會躁動不安。”

    陌卓意冷靜下來,是個理智到可怕的人。他的手指交叉,低眉一笑,“你去問問任曼,如果能問出點新東西來,也許……”陌卓意話沒說完,突然靈光一閃,長達三個月的追蹤,他總覺得這件事有不對勁的地方。

    從任曼口中得知的信息是,她害了鄧雅,於是鄧雅的親人想報復他們家。可雲珊的外婆和父親,要是真的這麼在意鄧雅,或多或少也會愛屋及烏,心疼一下鄧雅唯一的血脈雲珊。然而在雲珊上輩子的記憶中,這些人沒有對她有半分憐惜。

    先是把她送上他的牀,再是流言蜚語的散播、外婆的高額手術費、舅舅的賭債……一步步環環相扣,都是在把她往他身邊送,毫不留情,一旦她想自由,就會有新的事情出現,讓她不得不屈服。

    然而這樣的計謀實施起來有很大風險,倘若他沒有看上雲珊,沒有那樣偏執,或者雲珊愛上了他,他們做的一切都會成爲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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