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墨初拿出小刀,開始削鉛筆。他的手指蒼白,削筆卻比景琳切蘋果還要利落。

    景琳並不知道屠墨初心情不好,冷着臉的屠墨初高興和不高興都是一個表情。她雖然有五年內的記憶,心智還是個十足的小朋友。

    太陽高懸,這是九月最熱的一天。景琳不停地喝水,她貪甜,水裏放了一點白糖,裝得水也不多,因爲往常她喝完了水,都是找屠墨初要的。他水杯裏的水始終滿滿的,他一口也不會喝,景琳眼巴巴看着,他就都給她了。

    景琳喝完了自己水,轉過頭看屠墨初。

    男孩子側顏的輪廓有幾分凌厲,他的睫毛也長,眼睛低垂時可以遮掩眸中的情緒。

    “屠墨初,我想喝水。”景琳的小奶音軟軟的,她揭開自己的水杯蓋,小胳膊向前伸,向他討水喝。

    往常這個時候,屠墨初會擰開水杯,把水倒進她的杯子裏。然而今天屠墨初沒動,她只能滿眼期待地等着。

    屠墨初慢悠悠地擡起頭,黑眸裏明顯寫着——我不高興。

    他年紀還小,不能很好地掩蓋心情,可是景琳看不懂。她茫然地與他對望,以爲明白了他的意思,高高興興把水杯放在他桌子那邊。

    屠墨初沉默着把她的水杯推了回去,然後拿出鉛筆,在木桌上劃出了一條“三八線”。他分得一絲不苟,半分沒佔她的便宜,也沒有讓着景琳一絲一毫。一張本就不大的小木桌,兩個人對半分。

    他的態度冷硬,將她阻隔在外。景琳呆呆看着。

    這不是一年級纔會出現的分界線嗎?她和屠墨初是不是班上最早擁有“三八線”的同桌呢?

    她難過地發現,屠墨初討厭她。

    講臺前的周菱皺眉看到這一幕,不禁聯想,難道蔣老師說得沒錯,屠墨初不喜歡景琳,坐在一起還會欺負她?

    如果真是這樣,屠墨初也不願意和景琳做同桌的話,那最好讓景琳和陳美希坐一起。

    周老師決定問問幾個孩子的想法。她先問了陳美希,陳美希明確說道:“老師,我想和小朋友一起坐。”

    屠奕謙今天來接屠墨初放學會稍晚些到,周老師推着輪椅,讓屠墨初先在辦公室等等。她柔聲問道:“你是不是不想和景琳一起坐呀?”

    屠墨初的瞳孔黑的純粹,他沒有回答。

    周菱只好坦誠地與面前的小男孩談談,“今天班上又來了個小朋友,叫做陳美希,墨初應該也認識她了。老師想問問你,是想一個人坐,還是和景琳一起坐,或者和陳美希一起坐呢?”

    周菱心裏惴惴不安,她最怕聽到最後一個答案。

    雖然這是一道給屠墨初的選擇題,看似把主動權交到了他的手上,可是周老師卻害怕他選擇陳美希。就算屠墨初願意,陳美希也是不願意的。

    陳美希這孩子長得清秀,還有個“小玉女”稱號,要是屠墨初選了陳美希就難辦的。

    屠墨初的喉嚨乾澀到微微刺痛。他用低到周菱幾乎要聽不見的聲音回道:“一個人。”

    周菱聽到這個回答,鬆了口氣的同時,心裏又有些憐惜。她溫柔說道:“墨初,小孩子要多喝水,你要是想上廁所可以找老師。能照顧你周老師很高興,不用忍着知道嗎?”

    屠墨初沒有在迴應。他說出“一個人”的時候,雖然儘量保持平靜,可是他到底才五歲,眼眶一陣酸澀,幾乎快要掉下眼淚。這已是他的極限,他不能再平靜地回答老師第二個問題了。

    周菱把屠墨初的答案告訴了蔣老師。

    蔣老師微微頷首,“這樣挺好的,明天跟景琳說一下,讓她和陳美希一起坐吧。”

    第二天來學校時,景琳已經忘記了昨天的不愉快。她打開書包,從裏面拿出一個小巧的竹蜻蜓,削去了邊角鋒銳的木刺,被打磨得十分光滑。

    景琳不明白昨天什麼事讓屠墨初不開心了,晚上回去想了想,央着爸爸給她做竹蜻蜓。

    她主動幫景振昊掃地,四歲的女娃娃喫力地拿着掃帚十分滑稽,景振昊哭笑不得,只好連夜給她做了個漂亮的竹蜻蜓。

    此刻景琳拿着竹蜻蜓,“這個會飛哦。”她演示給屠墨初看,小手搓了竹棍一下,那一片螺旋槳旋轉,她鬆開手,竹蜻蜓飛了出去,飛到教室前面的角落,撞到牆後慢慢落下。她沒怎麼用力,竹蜻蜓也飛得不遠。

    屠墨初看着她,清風從窗外吹來,拂動她細碎的頭髮和花苞上的絲帶。她開心地跑過去撿回來,小手攤開,把竹蜻蜓給他,“送給你,不生氣。”

    屠墨初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感受。那隻小手好像從來不長教訓,越過他的“楚河漢界”,嫩生生、軟綿綿,明明不帶一點攻擊力,卻可以輕易掌控他的喜怒。

    他忽略了那條分界線的存在,帶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拿過了竹蜻蜓,果然看見她的眼裏的光彩瞬間被點亮。

    九月中旬,即將進入秋天,溫度依舊不減,景琳咕咚咕咚喝着水,小臉都快埋進水杯裏面。

    她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他已經拋棄了她,也不知道他早就不生氣了。

    屠墨初蒼白的手指摩挲着竹蜻蜓,他的爸爸是個出色的刑警,但是不會做這樣有趣的玩具。他第一次看到一個沒有生命的東西輕飄飄地飛起來。

    屠墨初並不需要這樣的玩具,他沒有雙腿,如果將它放飛,自己也無法撿回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它緊緊握在手裏。

    課間周菱老師說道:“景琳,你去陳美希同學那裏坐。”

    此言一出,吵鬧的教室突然變得安靜。孩子們都下意識看了看屠墨初,又看向陳美希。

    景琳揪着書包上的小熊貓,愣住了,她先疑惑地望向不像是說笑話的周老師,又看了眼教室另一邊小小年紀就板着臉的陳美希,最後才轉頭看着屠墨初。

    她的眼中帶着稚氣和懵懂,像是暈染開的水墨畫,在尋問他爲什麼老師會讓她離開。

    屠墨初移開視線,平靜冷淡地看着自己空空蕩蕩的褲腿。

    景琳臉上的困惑太過明顯,周菱不由一怔。她早上本來要先問問景琳的,可是一來景琳家遠,總卡着時間來學校,二是一般人下意識的反應都會是,和陳美希同桌總比和屠墨初好。

    屠墨初不僅畫了“三八線”,還不和景琳說話,出於老師對學生的保護,都應該讓景琳和陳美希一起坐,這樣一想,下課後周菱就直接通知了。

    景琳此時的思想並不成熟,雖然捨不得,但是小時候的她一直是聽老師話的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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