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的時候,屠墨初依然沒有去給年級主任一個解釋。

    宋老師威脅道:“屠墨初,你再這樣,老師只能聯繫你的父親了。”

    屠墨初突然站起來,教室裏針落可聞,班裏所有同學都聽見少年冷冷地說:“我資料上寫了,沒有父母。”

    屠墨初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出教室。

    N市今年的冬天,大雪下個沒完沒了。他踩在雪地裏,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

    景琳跑到三中門口,正好遇到屠墨初往外走,學校的路燈盡數亮起,她圍着紅色的圍巾,呼出來的氣在冰天雪地裏化作白霧。

    “屠墨初。”景琳跑到他身邊,“你要去哪裏?”

    屠墨初看見他考第一的“原因”,抿了抿脣,“你來幹什麼?”

    “你沒作弊,爲什麼不解釋?”

    那雙眼睛清澈見底、毫無懷疑,屠墨初望向她,“有什麼好解釋的?”

    景琳認真道:“我們去找老師解釋,我們一起想辦法證明,不能讓別人冤枉你。”

    屠墨初低聲說:“景琳,那不重要。”

    景琳歪了下頭,疑惑不解,“爲什麼不重要?”

    屠墨初移開目光。那些都不重要,分數、名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世上萬般,只要你講,我就會拼了命做到。偏偏那個“原因”,那份感情,他必須三緘其口,不能說給任何人聽。

    景琳眨了眨眼,“去解釋好不好?”

    屠墨初眸色沉沉,繼續往校門外走。

    景琳看着他的背影,還在想那種可能。爲什麼不解釋呀?真是她想的那樣嗎?只因爲她隨口說的一句祝福嗎?她摸了摸自己柔軟的臉頰,有些發燙。

    屠墨初是不是……像她有點喜歡他那樣,對她也有好感,所以會爲了她的一句話努力?一想到這種可能,她的眼裏忍不住盈滿羞怯欣喜的笑意。

    “屠墨初。”她的手做成喇叭狀,語調拉長,呼喊的聲音在冬夜裏又軟又甜,“屠墨初——”

    他聞言,終於回過頭。

    “你回來呀。”景琳在雪地裏衝他招手。她戴着正紅色的圍巾,小臉喜慶嬌俏,眼波流轉,動人心魄。

    屠墨初感覺心臟在不受控制地有力跳動,他毫無辦法。他的原則、他的喜好憎惡,在那雙澄澈的眼眸裏,沒有容身之地。他甚至有些惱怒,他都已經不打算怎麼樣她了,她能不能乖一點,安分一點。你乖一點好不好?自己離我遠一點行不行?

    然而景琳在紛飛的大雪裏,含笑望着他,又喊了一聲,“你快回來啊。”

    屠墨初真的回去了。煩惱綿綿密密,在心頭纏繞,他簡直想一刀把自己結果了算了。

    “好啦,我們一起去解釋。”景琳與屠墨初的心情完全不同,她的心中盪漾開一圈圈開心的漣漪。

    她恍然明白了什麼,彷彿心裏的那顆小種子衝破冷硬的泥土,長成幼嫩青澀的小苗,讓她滿心歡喜。

    李主任四十來歲,有啤酒肚,微胖。經常因爲雞毛蒜皮的小事訓斥學生,頗爲不得民心。

    景琳和屠墨初站在一起,宋老師也在。景琳看向屠墨初,少年神情冷硬,沉默片刻才用微啞的聲音說:“我沒作弊。”

    李主任臉上帶着嘲諷,“呵,你說沒有就沒有,下午給你機會,怎麼不見你解釋?”

    屠墨初眸中幽深,還沒開口,景琳率先揚聲道:“您需要他解釋,他說了沒作弊,那作爲老師,您該相信自己的學生纔是。”

    李主任瞪着眼,唾沫星子都飛了出來,“你又是誰?晚自習不上跑來這裏幹嘛,有你什麼事?”

    屠墨初往景琳身前一站,宋老師能看出來,他生氣了。宋老師真怕屠墨初打人,作弊的事情還沒過去,要是敢打年級主任,他就真的毀了。

    一隻小手拉住屠墨初的衣襬,景琳從高高的少年身後探出小腦袋,“反正就是你冤枉人,爲人師表,不盼着學生好,淨往壞處想。”

    宋老師哭笑不得。這個漂亮的小姑娘明明也十分害怕李主任,可是眼神黑亮乾淨,硬要勇敢地把話說完。

    屠墨初身體有些僵硬。她的手親暱地拉着他衣角,哪怕冬天的衣服再厚,可是這樣親近的動作,但凡她看重名聲,就不該在老師們面前這麼做。

    景琳繼續說道:“證明一個人有沒有作弊很簡單,同樣難度的試卷再考一次就行了,可是你沒有給他證明的機會。”

    李主任反駁,“明天就要放假了,誰會陪着他折騰?作弊一次還嫌不夠丟人?”

    景琳篤定道:“我給他監考,要是他考得不好,我們接受處罰,要是他考好了,你要在所有學校向屠墨初同學道歉。”

    李主任對上少年的墨色瞳眸,心裏一驚,眉頭皺起,“你跟他認識,誰知道會不會和他一起作弊。”

    宋老師上前一步,“我可以爲他監考,主任,如果你連我也不放心,那麼上晚自習的鄭老師、還有在九班守晚自習的劉老師,也可以一起叫來。這是大事,老師們不會覺得麻煩的。”

    李主任臉色有些難看。

    宋老師又說:“寒假作業有套挺難的試卷,比這次統考還要難一些,是隔壁市的老師出的考題,學生們都沒見過,也不知道有這張試卷,數學可以用這套題。”

    宋老師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李主任再不同意,就顯得他真是景琳口中不配當老師的人了。

    監考在底樓的一間空教室進行。

    宋老師把試卷放在屠墨初面前,笑了笑,“加油。沒帶手機吧?”

    屠墨初抿着嘴脣,把褲兜裏的手機交給她。

    “好了,考試開始,兩個小時。你考完估計第三節晚自習就下課了。”

    景琳坐在講臺上望向他。教室裏如宋老師所說,還有另外兩位老師監考,聽說是幫學生證明清白,兩位老師立刻來了。

    屠墨初,你看啊,這世上除了李主任那樣壞的大人,還有更多的好人呢。有時候我們只是需要爭取一下,就能遇見他們。

    屠墨低頭寫數學試卷。沒人打擾他,教室裏特別安靜。

    景琳安安靜靜看着他。他很好看,不同於柏煒那樣柔和的英俊,屠墨初的五官棱角分明,有種清冷的氣質,還有幾分銳利的少年氣。不太符合這個階段少女們對少年的審美,落在她眼裏,卻覺得帥極了。

    他認真做題,教室裏只有他演算的聲音。筆尖摩擦着紙,沙沙作響。

    外面的風雪不知什麼時候停了,教室裏燈光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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