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御史饞貓都察院 >第四十一章 無盡的黑暗
    馮子舟無可辯駁,只好承認了:“嗯,這還真可算我的不是。不過我——我起初也不知道此案會如此紛繁複雜,以爲這是一件尋常的謀殺案,覺得自己滿可以應付得了,所以就這麼猶豫了一下,不敢來驚動二位。那夏仵作本來說過屍體的血跡有些異常,所以我吩咐將屍體移到驗屍所去仔細地檢驗。但是我當時萬萬想不到會是一出假戲!”

    聶小蠻不再多辯,但點了點頭,繼續說:“我們因爲沒有瞧見屍首,以爲死的當真是劉翰飛,所以初步的判斷,就完全依據着不實的目標,在黑暗中摸索。哎,我自己也犯了很多的錯誤!”

    聶小蠻繼續說:“現在回想起來,我們起先所爭論的兇手入門時的情形,第二次的時候狗只叫了一聲,而狗的失蹤,屋中沒有一個人聽到任何爭鬥的聲響,還有把石蹬當做兇器等,按常理都覺得不合道理。按說,我早就應該回頭了。不過事有湊巧,我們在屍室中發現了一把裁紙刀和一雙女子的足印,加上謝婦人又告訴我一個披狐裘的女子跟一個穿曳撒的高個子男子去找劉翰飛的事,加上在頭一天晚上,蘇兄又目擊過翰飛當衆誣釁司馬鷹揚,阿四又發現鷹揚曾經不在臥室。這種種物證和事蹟都最終誤導我走入了歧途。終於,所有的岔路都不通了,我還不肯回頭,那封匿名信本該給我一個提醒,不過我一意孤行,居然繼續錯了下去。”

    這時雪裏拖槍軟綿綿地“喵”了一聲,似在安慰小蠻。

    小蠻撓了撓它頭上的絨毛,又道:“因爲我看見過翰飛寫的那些半通不通的文稿,與那匿名信上有幾個字的撇鉤很相象。不過一個寫的草字,一個寫的小楷,書體本不一樣又故意掩飾,我也就沒看出來。

    直到司馬鷹揚讀那封匿名信時的連聲稱奇,才使我終於開始反省自己的思路,他們父女倆都自認兇手也有悖於事實,終於王紫蒙的自首,才使我回過頭來。”

    景墨道:“你是說......”

    聶小蠻又說:“景墨,你的高度不是五尺六寸嗎?但我看見紫蒙的高度,略略過些你的肩膀,和你相差有四五寸光景。翰飛既然比紫蒙還矮些,這樣一比,可見那翰飛的高度至多也不會過五尺。但馮子舟兄在屍室中的地板上,明明划着五尺二寸的長度。這不是顯然不符嗎?因此之故,我便開始醒悟了,死的不是劉翰飛,我們走上了歧途哩!我便急忙趕到驗屍所去,才知道那人實在是先凍死而後被擊碎頭顱的。驗屍的夏仵作當時也非常詫異。”

    “哦,難道屍體還有什麼古怪?”

    小蠻道:“他已驗明死者的頭髮新近剪過,剪得長短不齊;屍臉上的血液也是另外塗上去的,但還不知道是人血或是動物的血。於是我就明白劉翰飛本人實在沒有死,只借用一個乞丐的屍首,殺了一隻哈叭狗,行使他李代桃僵的狡計!”

    “哎!虧他想得出來!”景墨禁不住插一句。

    “第二步,我就準備把劉翰飛捕住,了結這件公案,以便給那父女倆和王紫蒙洗刷冤屈。可惜我還不知道他藏匿在何處,我曾到各旅館去調查,沒有消息,因爲我想不到他會扮了女子走,金陵城如此之大,我也還未找到恆通客棧去。我又訪問謝家強,問問翰飛在金陵有沒有別的親戚,也沒有頭緒。”

    “所以你就造了消息,不過你是怎麼做到的。”

    小蠻笑道“這也不難,我預料他不會走遠,便安排了一個小小的計策,我和刑部的那個林幕客商量,請他幫忙在通報裏造一點假信息。這樣信息自然也會流到街頭巷口,畢竟這是當今金陵城第一熱門之話題,一面再和鷹揚父女倆祕密接洽。我又偷空去看紫蒙兄妹,查問經過的實情。那時候祕幕既已揭破,他們都和我開誠佈公。”

    小蠻一邊把雪裏拖槍抱高一些,又道:“司鷹揚才告訴我匿名信的筆跡,他確定認得出是劉翰飛的。但當時他也深信翰飛已死,死人當然不會再寫信,故而覺得很奇怪。我爲佈置周全,特意安排了司馬鷹揚被收監後假服毒這一場戲,又叫秀棠吩咐看門的彎背舒大,假如有人去探問秀棠動身的日期,無論那一天去問,只說當夜就要動身回無錫去。”

    景墨聽到這裏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小蠻當時有諸多奇怪的舉動。

    小蠻繼續道:“當這一切都佈置妥帖之後,我雖確信魚兒不會輕易溜走,一得消息,這貪喫的魚兒就會自投羅網。但我還不知道幾時纔可以收網,心中也因此有些焦慮。不料,這條魚兒竟比捕魚的更加性急,今夜裏就使我們成功,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景墨聽了這一番解釋,前後的曲折終於全都明白。這件事起先既不幸走錯了路,險些兒不能回頭。後來的山路有轉,可是如果不是小蠻的智慧,換了別人誰又能悟到呢?

    不料,馮子舟又問:“還有一節,那凍死的乞丐叫什麼名字,我查過一回,還沒有知道。不過這一節是無關重要的。”

    聶小蠻道:“景墨應當還記得,我爲此費了不少工夫,喬裝打扮成流民,混進了流浪羣中去調查。這乞丐身上有兩個特點,招風耳,尖下頜。直到今天下午,我才查到那人叫馬瘸子,還只二十三歲,原是個香燭店的東家店主。”

    馮子舟和景墨都吃了一驚,一個年輕的店主怎麼會流落至此。小蠻明顯也知道兩人的好奇,不過,他只是淡淡笑了笑,吐出一個字。

    “賭 !”

    哦!原來如此,兩個瞬間都露出了不以爲怪的表情。

    小蠻道:“這人從小就沾了賭習,父親在世的時候,沒少捱打罵,倒還有三分懼怕。後來父親死了,他便一賭而不能收拾。這種小店生意,能經得起幾番折騰?折騰完家財之後,便成這般模樣。這馬瘸子大概因爲冷得厲害,起先躲在街口裏門樓下避風,後來受不住嚴寒的相逼,終於倒臥地上。”

    他深深地嘆一口氣。

    嘆息聲引出一片沉默,三人都喝光了杯中之灑,而馮子舟就起身告辭了,只有小蠻和景墨依舊不緊不慢地烤着火,想着心事。

    景墨突然想到了什麼,哎呀了一聲:“如此說來,劉翰飛雖然可惡,可是他似乎並沒有謀害誰的性命,可說是沒犯什麼大罪!”

    聶小蠻道:“是的,他一開始有騙婚的行蹤,後來殺了一隻狗,搬動了一個屍體,還有嫁禍他人之罪這是逃不掉的。不過,這些加到一起,想來必然也是罪不至死。”

    小蠻又嘆一口氣,站起來。“景墨,夜深了,天氣又寒,你就住在這裏吧。”

    那隻雪裏拖槍一下子就跳到了地上,三下兩下跑到了黑暗中,尋不見了。

    黑暗,只有黑暗。

    這個世界最仁慈的地方,莫過於世人的思維無法透徹它的全部內容。我們生活在一個名爲無知的平靜小島上,被無窮無盡的黑色海洋包圍,而我們本就不該揚帆遠航。

    好奇——對真相的好奇——都按照自己的方向勉力前行,因此幾乎沒有帶來什麼傷害;但遲早有一天,某些看似不相關的知識拼湊到一起,就會開啓有關現實的恐怖景象,揭示人類在其中的可怕處境,而我們或者會發瘋,或者會逃離這致命的光芒,躲進新的黑暗時代,享受那裏的靜謐與安全。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