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墨問道:“那麼難道顏大川換了說謊?”
小蠻道:“不,決不是。我料他接珠以後,因爲前兩次的符號正是萬分驚惶,決不會再有這樣貪圖利益的舉動。你還記得顏大川說過,那珠子是他的僕人阿福從信箱中取出來交給他的。”
景墨又問:“這個僕人會不會從中掉換?”
小蠻道:“因爲我們知道蒙正投珠的時候,是在十七夜裏,但阿福將球手給他的主人,卻在第二天,十八日早晨的巳時左右。那麼這樣看來,他在早上時就有發現的可能,但他所以耽擱,就是爲了掉換的真珠子。這假設不是很合理的嗎?”
景墨只用點頭的動作表示同意,並不打斷聶小蠻的分析。
小蠻又說:“我昨天夜裏在客棧裏探明瞭那珠子是從普提閣十七號退回去的,便立即悟到了誤會的情由。更進一步,我便懷疑到這個阿福。所以我當夜就去見他。他自以爲這件事是神不知鬼不覺的,而且珠子的來歷和去向都太奇怪,絕不防會被人發覺。不料我突然去向他索珠,又揭發了他的隱私。他一時驚慌,來不及準備,不能不和盤托出。”
“他怎麼說的?”
“他說他在昨天早上,忽然無意中發現有一封沒有姓名的信。他當然有些驚異,取出來一瞧,覺得信封中似有什麼東西,因而越發疑奇。他不知這東西從哪裏來的,也不知道是給哪一個,便私下拆開來一瞧,竟是一顆奇形的寶珠。他原來在店裏做過事,一看見那珠子的光色,雖認不出名目,卻也知道是寶貝。”
景墨道:“這廝的膽子倒不小。”
小蠻點點頭,繼續道:“他不曾聽得他的主人買過珠子,這珠子就這樣憑空出現,來得也太窮兀,他估計主人也決不知道。他本想從中吞沒的,既而又覺得不妥,纔想出一個折衷的方法。他就悄悄地買了一顆便宜的假珠子。你總也見過,這假珠子製造得很精緻,一時間不容易辨別真假。後來他把那真的藏起來,假的照樣包好,封入信封,隨即呈送給他的主人。”
景墨之前一直不曾想通此節,聽至此處不由得“啊”了一聲。
“阿福一看見主人顏大川看見珠子時的驚異狀態,便暗忖他所料的不錯,他主人對於這珠的來由,和他一樣地不知情。因此他便自以爲他從中弄的詭計,絕對不會有敗露的危險。”
景墨忍不住道:“嗯,這裏面還有這樣一番曲折,不說破真是萬萬想不到。那麼這僕人分明也不是個誠實的人。但顏大川的朋友李弗克薦給他時,還說他‘誠實可靠’,這可把朋友給坑了。”
景墨點了點頭,問道:“現在這阿福怎麼樣了?”
聶小蠻皺眉道:“照理來說,他這樣的行爲也應受相當的刑罰。但因爲他一再地痛哭後悔,顏大川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以後,也給他說情央求,我決定饒了他這一回。”
“嗯,這倒便宜了他。”
“也許吧,我瞧這個人確是初犯,並且這回事和直接的行竊不同。若使一定要把他送警究辦,那不免絕他的自新之路。人生就像是一匹用善惡的絲線交錯成的布;我們的善行必須受我們過去過失的鞭撻,纔不會過分趾高氣揚;我們的罪惡又賴我們的善行把它們掩蓋,纔不會完全絕望。我想給他一個機會,他應該會有敬畏,也許能做個好人。”
景墨又問道:“還有那女子給蒙正的信禮,你怎麼也完全明白?莫非你已和這個林素娥會過面?”
聶小蠻笑道:“不錯,我已經看見過這位小姑娘,不過不曾交談。昨夜我和你在客棧門口分別以後,又回進去和田有禽談過幾句。我在那蒙正的一隻皮包中搜出四封情書,和一頂又髒又破的帽子。我讀過那四封信以後,略一推想,前後的事由便都瞭然於胸了。那時我對於珠子的下落,已有幾分把握,所以約了田有禽今天一早就來,還叫田老頭等蒙正回去時,應裝做無事,決不可馬上發作。接着我回來了一次,留了一張條~子給你,隨後到普提閣正的十七號去看了一看。”
聶小蠻伸了伸腿,開起玩笑來:“景墨,這故事你都已明白了嗎?將來不妨也編成一出昆戲,不妨就叫做《寶珠緣》?你看好不好?”
景墨突然說道:“說起來,我最掛懷的,還有一件事。”
小蠻道:“這多情少年和這林家少女,究竟會怎樣結局?”
不然,聶小蠻忽然起身來,他走到窗口,站住了沉默了一會。
突然小蠻轉過頭來冷然說道:“我覺得王實甫的西廂記中,最殺風景的,莫過於‘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這一句!”
聶小蠻的語氣十分嚴冷,他的臉色微微起了變化,兩頰上略覺泛白,眼光下垂,嘴脣也稍稍顫動。景墨不知小蠻心中悵觸了什麼,又不知他引起了什麼蘊藏的感想。不便再說什麼。
室中便歸於靜寂。這時窗外面秋風颯颯,一陣陣落葉蕭蕭地拂窗而過,似向人報告秋已深了。
庭院碧苔紅葉遍。
金菊開時,已近重陽宴。
日日露荷凋綠扇。
粉塘煙水澄如練。
試倚涼風醒酒面。
雁字來時,恰向層樓見。
幾點護霜雲影轉。
誰家蘆管吹秋怨。
----《蝶戀花·庭院碧苔紅葉遍》[宋]?晏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