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墨聽了這番解釋,頻頻點頭。
小蠻繼續道:“後來我們越查越覺前後矛盾,於情理不通。據我們各方面調查的結果,那秦氏出於自然的病死,似乎沒有疑問、而尚元吉所講的可疑之處,又並非捏造。因爲這件事的前半部份合情合理,後半部卻又橫生出這許多枝節。這樣一來自然前後矛盾,直到我親眼看到了秦氏的屍頭,才終於想通此節。那人頭的脖頸上並無血跡,明明不是生前割下來的。我才覺得他們犯的只是毀屍之罪。但是再想一想,我還不知他們爲什麼要割屍頭,這頭又爲什麼會這樣子被發現,矛盾依然未完全解開。後來我從崇明的臥室中發現了那張賭局的畫圖,才猜想到七八分,知道割屍頭的作用,就爲打馬吊祈夢的迷信。但我還誤以爲割頭的人是崇明。”
停了一下,小蠻又繼續道:“還有那人頭後來自動出現,我仍解釋不清楚。直到我接着了馮子舟的短信,這才知道崇明既是始終被關着的,他既然被抓了,那自然不能把嫡母的頭送回,並且他假如偷了屍頭,也決不會直接到賭場裏去。所以我認爲又是一個矛盾之處。可是除了崇明以外,又沒有別的可疑的人。因此,我就想這裏面必定另有一個不相干的人,也抱着打馬吊祈夢的目的而偷割了人頭。那人大概在天明時分,和尚們走了之後堂屋中沒人的時間裏,恰巧把人頭偷割了去。我於是進了一步,纔想起了這個曾被尚元吉撞見的黑臉麻子。”
“但你後來查明這解老五,又怎麼如此容易?”
“這本不是什麼難事。我除了他的黑臉麻子的面貌以外,還有三種根據:第一,這個人是一個打馬吊的賭徒。第二,這人既然是乘着天明前堂屋中沒人的時候動手,一定是一個慣於早起或做夜工的人。所以我假設那屍頭的失竊,一定在天明前和尚們剛好離去的時候,此外便不免有種種不便。第三,他一定還得住在附近。有了這三個條件,那看街人敬魁自然是不難指認出來。後來我到西四巷三十二號裏去一查,解老五的鄰居們當真看到他昨天掌燈時拿了一隻官皮箱出門,因此,我更確信這解老五就是割頭的人。”
景墨輕輕笑道:“我回想起來,這樁怪案的破獲可算完全出於僥倖。假使那解老五不曾到尚家去窺探,或者雖然曾窺探而沒有被尚元吉撞見,又或是那解老五把屍頭隨便丟到了荒野裏去,那麼查無實據,你又到那裏去找呢?”
聶小蠻答道:“那到不至於,也不過多費些周折罷了,也決不致於永無水落石出的一天。比如我們因爲種種疑點而要求開棺檢驗,失頭的事也會敗露。或者等到尚崇明被拘的真相披露以後,再追問明白,我們自然也會假設割頭的是一個外來的人。這個人的下落,仍可依據我所擬定的三個條件去追查。這樣,我們至多多花一兩天功夫,決不致讓解老五繼續逍遙法外。”
聶小蠻應道:“那是自然的,他必然是知情人。不過他只知道失頭的消息,並不曾目睹那無頭的屍體。因爲賴氏母女在把屍體裝進了棺材又釘了蓋以後,金釧纔派那塌鼻子的燒火小工強東去通知後唐安國。所以他在這樁案中,實際擔任的角色,只限於偷喪的安排,僱用老四等四個役工,向尚崇明所僱的仙鶴門裏的成濟、金源等給錢解僱,後來又去冶山道院裏去處理事務,還有將春蘭藏匿在自己家裏。這都是他替自己未來的岳母所獻的殷勤。不過他說出了向大士茶亭僱役工老四等人的這些事,卻是一個大大的漏洞。”
景墨道:“不錯,不過我覺得他們另換一批役工的事,近乎多此一舉。他們就因爲這畫蛇添足的舉動,反而露出了真相。”
“不。你太輕視他們的用意了。你曉得金陵本地的習俗,棺殮的事必須役工擔任。假使他們仍舊叫成濟和金源等人擡棺材出去,他們一定要懷疑爲什麼不叫他們把屍體裝進棺材裏去。萬一他們把這件事在外面談論起來,既然近在咫尺,那麼賴氏母女的祕密豈非有敗露的危險?於是他們把舊的解僱,照樣給錢,推說另有熟悉的役工料理後半部事宜,成濟們自然不會疑心。對於那新僱傭的老四等人,自然可編造說裝殮的事務是之前僱的役工辦的,因爲價錢問題鬧了意見,所以另僱新人,老四等自然也不致生疑。況且他們又距離很遠,從保守祕密上來說自然也比較的穩妥些。”
景墨聽了這番解釋,不得不承認自己先前對於案情的複雜性的確估計太低。這時景墨的手指又不期然而然地在衣袋中摸到了那張畫圖的黃麻紙,又重新拿了出來。
景墨想了想,又道:“小蠻,你昨天說賴氏的服毒,就因爲這一張紙。當時我實在想不出這裏面的關聯。此時在我看來,這畫圖原是馬吊牌中的人物,賴氏本懷疑崇明因爲打馬吊祈夢的迷信而割了嫡母的頭,那時她又在房裏面聽見你說到金釧抱頭不可能的話,便知你已識破了他們的祕密。她本來就以爲她的兒子有罪,一時情急,便打算服毒自殺,此刻來看,也不過是一場誤會。不過這圖背後還有‘我站在城樓觀山景’八個字,終竟是什麼意思,我依舊莫名其妙。”
聶小蠻道:“這八個字可算是地地道道的無稽之談。這一張圖在那本所謂《賭經》的僞書上第二十頁,馬吊牌是四十張爲一副,四十張牌共分爲四門,“十字門”,“萬字門”,“索字門”,“文錢門”。那上面註解裏說,假如夢見‘諸葛亮唱空城計’,便應該打口四索,也就是打如雙珠環。我估計是因爲諸葛亮的‘諸’,和雙珠環的‘珠’字是諧聲的緣故。這不過是賭徒的愚昧迷信罷了,命裏無是終須無,做什麼夢賭博也是贏不到錢的。”
那尚崇明在這一門上偶而應驗過,所以把這張圖描了下來,又寫了這八個字,說不定是一種紀念呢,也說不定是一種迷信。“小蠻說完了,輕輕嘆一口氣,便瞧着景墨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