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飄出一股粥香味,是外婆煮的青菜瘦肉粥,卻沒看見她人。舒槿拐到後門連帶的小院子裏,一把半舊的藤椅上側坐着一位瘦削的老人,五月中旬的早晨還有些涼意,她穿着薄薄的毛衣開衫,瘦骨嶙峋的手腕戴着一串佛珠。舒槿再靠近些,方纔看清外婆帶着一副老花鏡,手上拿着一本《心經》,手指所到之處,嘴裏也是碎碎念着,念着念着,突然頓住,直到發現了她。
“小小,起來了啊!怎麼也不多睡會兒。”老人關切地說。
“嗯,睡不着了。”她順勢蹲下身,擡頭看着外婆輕聲說道:“是哪個字不認識。”
“外婆年紀大了,你之前教過我的,沒多久又給忘了。”她指了指那筆畫頗多的字,感嘆道。
“念'pan',外婆多念幾遍,記不住我多教教你。”
“pan,pan...”
外婆重複唸的同時,她也在看那行字,“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不放在心上,就能過去嗎,過得去嗎?她問自己。
“小小,我記住了,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讀的雖有些慢,卻是一字不錯。對於沒讀過書自學的她而言是真得很好了。
“讀得不錯”舒槿點了下頭,看到外婆聽到自己的誇獎高興得像個孩子,頗有些驚訝。
她沒再打擾外婆,離開時彷彿聽到了老人碎碎地呢喃:“南無阿彌陀佛,保佑我乖外孫女高考順利,考上好大學,南無阿彌陀佛......”外婆是個虔誠的佛教信徒,這是她的信仰,她從小跟着外婆耳濡目染了些,卻對此不置一詞,人總該有信仰,那是她心靈的寄託。那自己呢,舒槿站在原地想了好久,大抵是那句“松樹千年終是朽,槿花一日自爲榮”吧。
悠閒的時間過得很快,在舒槿和外婆喫午飯時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二媳婦葉雲推門進來,將100塊放在桌上,對老人道:“這個月的生活費”。
看到桌上豐盛的海鮮以及舒槿後,那張妝容厚重的臉更難看了,諷刺地朝老人說:“這外孫女回來就是不一樣啊,好喫好喝伺候着,平時連買點肉都捨不得,瘦成這樣街坊鄰里都以爲是我們不給你錢花。”
頓了頓,沒好眼色地看了眼舒槿,又說“不知道的還以爲是親孫女呢!親孫都沒這待遇。”
舒槿低着頭,自顧喫飯,偶爾夾點菜放進外婆碗裏,而她身邊的外婆也只是皺了皺眉,沒說什麼,將桌上的100收好,握在手裏有些發緊。
“怎麼,老太太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是最近幾年舒槿她媽賺的不少,也給了你不少,不把我們放眼裏了?”葉雲氣得不行,這老太太什麼態度,半天屁也不放一個。
老人站起身,去廚房拿了雙筷子,放到葉雲桌前,嗓音有些喑啞地說:“筷子在這,飯沒了,你要喫就坐着喫點,也沒不讓你喫。”
“誰還稀罕了。”扔下這句話,葉雲怒氣衝衝地走了。
本來好好的氛圍被破壞,兩人都沒了什麼食慾,老人想了很久還是說了:“小小。”
“嗯”
“有,她每個月都有給。”舒槿低着頭,在剝蝦。
“夠用嗎?”老人不放心地問。
“夠”
“不夠和我說,外婆自己有錢的。”
“好”舒槿輕輕應了聲,她錢是夠的,省着點用甚至還有剩,她不會和外婆要的,那是她的養老金,她不能要,也不能再那麼麻煩外婆了。
下午回學校前,外婆讓她帶上了一大袋麪包和牛奶,囑咐她:“來不及喫飯就先喫這些墊墊肚子,餓的時候也喫點,不要累壞身子。你在外面好好的,我才能放心。”
“好,外婆再見,你在家也要好好的。不要送我了。”舒槿握了握外婆的手,離開了。拐彎時,她轉身望去,外婆瘦削的身子依然站在門口目送着她離去。
她不知怎地就想起從前看過的龍應臺的《目送》——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着,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着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這話適用在她和外婆身上。
從凝川鎮開往臨安市的直達車不多,一天就三班,第一班8:00,第二班11:00,舒槿坐的是15:00的最後一班,車程1小時20分鐘,於是她尋了個靠窗的單人座,拿出手機,連上耳機後,點了舒緩的純音樂,撐着腦袋看着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色,漸漸起了睏意。
......
“這道題怎麼會做錯呢?”柔美的女聲疑惑地響起,在數學三模捲上打了個紅叉,又繼續往下看,“這也錯”,年輕的女人細眉都要皺成一起了,她煩躁地抓了抓頭髮,耐着性子繼續改。
“啊,啊,啊...”盡情地發泄後果然舒服多了,數學老師真得不是說當就當的,這一不小心就能被學生們氣得頭冒青煙,真不知道他哥是怎麼做到的內心毫無波瀾。
“咚咚”敲門聲響了兩下,房門被推開,一個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門口,逆着光有些看不清面容,只聽沉沉地嗓音傳來:“陸雨萱,你做什麼?”
“呃,哥,我剛剛在發泄情緒,打擾到你了?”陸雨萱理了理被自己抓成雞窩頭的頭髮,笑的有些虛。
“誰惹你了?”這聲音由遠到近傳來,原來是他哥走到了她面前。這張臉,身爲妹妹她都忍不住花癡,都是同個父母,怎麼他哥就生得這麼好,她就遜色多了。連智商也比她高,一個大學數學教授,一個高中數學老師,真是雲泥之別。
“沒呢,我改試卷呢!”她手下一個勁沒收住,劃破了底下的卷子,眼見這薄薄的紙張出現一條裂縫,她眼角跳了跳,覆手上去,試圖掩蓋罪過。
陸昭嶼看着她那糊塗樣,蹙起了濃眉,插在兜裏的手伸過去,拿走了被她摧殘過的試卷。一眼掃過,紅叉不少,字跡倒是清秀,但這題做得不是一般的糟糕,一知半解,思路不清,解題潦草。
對於這張數學三模卷,陸教授用了三個字概括,“水平差”。翻到正面,掃了眼名字“舒槿”,是個女孩。
他把卷子遞還回去,漫不經心地說了句:“你這學生,數學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