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七挑了挑眉,並不在意。
院內有一片種滿仙花靈草的花圃,在四下散溢的妖氣中,這些氣韻淡雅的花草顯得格外清新脫俗。
花圃間蹲着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正蒔弄着一株靈草。
火狐妖對老者福了一禮,道:“青伯,這便是那位貴客了。”
那叫青伯的老者仍然蹲在地上,他一隻手按在左腿膝蓋上,聞言也只是略微擡了頭。
那雙看向陸七的眼裏,精光矍鑠。
青伯壓着嗓音道:“好,好,好得很!”
陸七卻是莫名其妙,不知他這幾聲“好”,好在哪?
見他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微顫抖,臉色青白變幻,竟像是一副極力忍耐的模樣。
陸七以前也曾殺過擋道的妖怪,不過他卻想不起有從他手底下活下命來的小妖。但眼前這位青伯,這副和他有仇的樣子,卻是怎麼回事?
若是以往,誰敢用這種目光盯着他,早被他隨手揮一揮衣袖,挫骨揚灰了。
自從遇到小枝,他身上的戾氣雖然收斂了,卻並不是消失了。
陸七冷冷睨了一眼青伯,握成拳的手指慢慢鬆開,他的耐心快被這些亂七八糟的妖怪們給耗盡了。
感覺到陸七身上散出的殺氣,青伯咳嗽一聲,默默地低下了頭,枯瘦如柴的手指在靈草間胡亂扒拉着,以掩飾他內心的懼怕。
火狐妖扭了扭腰肢,嗔笑着打了個圓場,陸七一記眼刀拋在了她身上,沉聲道:“廢話少說,快帶我去見雪鵠妖。”
見陸七總算壓住了火氣,火狐妖領着他往旁邊的卵石小徑而去。
靈草叢中的青伯又暗戳戳地擡起眼瞼,盯着陸七的背影,那雙怨恨交織的眼裏,竟生出幾絲委屈來。
他扶着膝蓋,齜牙咧嘴地站起身,腿上的疼痛讓他踉蹌了兩下。
小徑轉進月洞門,另一番景緻映入眼簾。
眼前一望無邊,亭臺樓閣,假山玉樹,人間宅院有的,這園子裏一應俱全。
只是多看幾眼,就會發現差別。
這裏的小樓林立,佈局毫無風水講究。有些相隔甚近,兩座小樓間不足幾尺;有些樓之間,卻隔着小湖花圃,假山迴廊。
一眼望去,像是把人間那些園子裏的東西盡數搬來,東一塊西一堆,胡亂塞在一起。
嗯……倒是錯落不均,有種凌亂的美感。
陸七對這些不感興趣,讓他覺得詫異的是,那些紅漆綠瓦的小樓,是怎樣被雪鵠妖看中,塞進這江南小院的。
分花拂柳地走了一段路,陸七又發現,這些小樓也與人間的不同。雖然有的在地勢低窪處,有的在小山之上,但樣式卻是很統一,所有的小樓皆是四面高牆小窗,並沒有看到門。
二樓的菱形木紋窗雖是正常規格,卻無一例外都緊閉着,漏不進一絲陽光的樣子。
這哪裏像人住的地方,倒更像關鳥的籠子。
這裏,可不就住着一位鳥妖麼!
經過一座小樓時,陸七隱約聽到那樓裏傳出男子的喘息聲和女子的低泣聲。
這時候殺進去是不是不太好?
不等他糾結完,火狐妖炙熱的眼神膠着在陸七身上,扯都扯不開,她媚笑道:“讓公子見笑了。”
陸七問道:“那裏面是何人?”
“公子在這裏多待些日子,便會明白那紅樓裏的妙處,到時候,只怕再也不想走了呢。”火狐妖掩嘴喫喫笑起來。
見陸七臉上神情不悅,火狐妖識趣道:“雪寶妖王不在這裏,公子請隨我來。”
望不到邊際的園子裏,同樣的紅樓數不勝數。
陸七發現,有幾座紅樓的飛檐下掛了一條紅綢緞,緞子上繫着一塊巴掌大的木牌,木牌上似乎刻着字,在風中翻飛搖曳,卻是看不真切了。
火狐妖將陸七帶到一座紅樓前,對陸七道:“公子請進吧。”
這樓沒有門,怎麼進?
火狐妖擡手在牆壁上輕釦了三下,只見這紅漆木牆上,立時出現一扇木門來。
木門敞開,火狐妖笑意盈盈地示意陸七進去。
陸七剛踏進樓內,那扇木門便顯示了,身後又變成一堵紅牆。
火狐妖並沒有跟進來。
紅樓內什麼都是紅的,銅鶴燈臺上兩支龍鳳紅燭淌着紅淚,酸枝木牀上鋪着鴛鴦戲水紅被褥,圓桌上墊着大紅桌布,桌布上的紅漆托盤裏,難得那酒壺酒杯不是紅色的。
陸七掃了一眼這房內的裝飾,從那披着紅綢的銅鏡中,忽然發現,自己身上的玄色衣袍,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繡着金絲銀線、游龍戲鳳的大紅喜服。
關鍵是,他這一身,竟是新娘子的打扮!
陸七心頭燒起一把怒火,對付這些膽大包天的妖怪,果然不能心慈手軟。
這時,房外響起火狐妖嬌嫩的嗓音:“這位公子,今日來得不巧,雪寶妖王昨夜外出,至今尚未回府,還請公子在此耐心等候。”
火狐妖說完這番話,捏了個訣,召來一隻披紅掛綵的喜鵲小妖,道:“裏面這位魔君可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待雪寶妖王回來瞧見了,定會心生歡喜,賞賜自是少不了你們的,你快去將牌子刻了掛到檐下,今晚咱們府上要好好熱鬧一場了。”
喜鵲小妖尖細的聲音道:“不知這位魔君姓甚名誰,家住何處?還望姐姐詳細告知,我即刻便去銘刻樓牌。”
火狐妖對着紅樓上窄小的木窗問道:“敢問公子尊名?”
陸七手上已經聚起了雷火,聽到樓外的動靜,略一思忖,又將那簇幽藍的火苗給掐了。
既然雪寶妖王晚上會回來,何不就耐心在此等候,到時候一網兜了這個妖窩。
只是不等他在桌邊坐下,腦子裏突然躥出個念頭:不對,雪鵠妖不在千葉山,會去哪呢?
昨夜崇月樓舉行召妖大賽,雪鵠妖莫不是也去了望月臺?它若是見到了上古妖王現身,會有什麼打算?
陸七想到此刻正在望月臺的小枝,那團從進入妖洞起就慢慢上躥的邪火,再也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