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十萬大山深處,雲棲山,藥香谷。
鬚髮皆白的鬼醫探過陸七的靈脈之後,驚詫道:“你當真將靈元送給了小枝?”
陸七點頭。
如今的年輕人啊,談情說愛都玩命兒來嗎?
鬼醫嘆了口氣,又問:“她當真仙隕了?”
陸七繼續點頭,道:“青荇仙君手上的紅繩斷了,月老宮的上等紅繩,非仙魂消隕不能斷。”
“不對,不對……”鬼醫蹙眉,喃喃道。
陸七眸光微閃,道:“我也覺得不對。”
“哦?說來聽聽。”
“小枝若是仙隕了,我的靈元無處可依,必然也要寂滅,可我……”陸七說到此處,卻是說不下去了,他害怕他的猜測是錯誤的,他害怕剛燃起的希望又將熄滅。
當他在雲落仙山祭出雷火那一刻,他悲痛不已的心中,突然就隨着那幽藍的火光,升起了一絲渺茫的希望。
十年前,他將自己的靈元種在小枝的手心,小枝若死了,那他應該也活不了纔對。
可他……
“可你卻還活着。”鬼醫捋着鬍鬚,接話道:“你也說過了,小枝乃仙魔之後,紅繩斷了,靈元仍在,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她身體裏屬於仙的部分死了,但魔的部分還活着,你可明白?”
陸七緊緊捏着桌角,強自鎮定道:“也就是說,小枝還活着?”
鬼醫看着他因激動而泛紅的眼眶,心中暗歎:這位魔界少主的情路,怎就如此坎坷呢?
“她眼下雖還活着,但只怕離死也不遠了。”
“爲何?”陸七一顆心還沒放下,又提到了嗓子眼。
鬼醫又嘆了一口氣,道:“你方纔說,小枝身上的魔息被禁咒封印了,問題就出在這,她如今仙元被毀,又無魔息護體,定然是危在旦夕,若再不能尋到她,解了她身上的禁咒,恐時日無多。”
是了,她定然是昏迷不醒,奄奄一息,所以纔沒有藉手心的紅豆召喚他,可她到底在哪?他要去哪裏尋她?
他一把火燒了一座仙山和一個仙子,仙界如今只怕已經嚴防死守,再想進去,幾乎是不可能。
等他想方設法去到仙界,小枝只怕已經……
“就……再沒別的辦法了嗎?”陸七垂頭怔怔盯着桌上的木紋,一隻螞蟻正扛着一粒飯渣,艱難地從佈滿油污的桌縫間爬過。
它爲了尋這粒飯渣,得越過多少障礙物?這桌子對它而言,無異於高山險峯,一隻小小的螞蟻尚且能……
不等陸七一番心理活動,勉勵自己爲了小枝,再去仙界闖上一闖,鬼醫這時也發現了這隻艱難爬行的螞蟻,他伸出兩根枯柴似的手指,捏着螞蟻,將它彈到了屋外的泥地上。
鬼醫搓了搓手指,道:“辦法倒是還有,只是……”
“只是什麼?”陸七急道。
“這個待會再說,我這呢,有兩個選擇,你看選哪一個?”
陸七心裏雖然有些惱,面上卻不敢顯露,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緊緊盯着鬼醫,等着他說下去。
鬼醫又捋了捋鬍鬚,道:“第一個,尋一個修爲高深的魔,你父君就可以,將你的靈元召回來,這樣即便小枝死了,你也能活。”
“靈元我既送出去,斷不可能再收回來,她若死了,我不願獨活。”陸七沉聲道。
當初他將靈元送給小枝,便是希望她危難之時,自己能護她周全,若實在護不了,他便以此身殉她,生不能同衾,死定要同穴,有他的靈元相伴,小枝纔不會孤單。
他在相思山十年,受夠了相思之苦,他怎忍心小枝獨自上路。
“好,那我便來說說這第二個選擇。”鬼醫手肘撐在油膩的木桌上,用漆黑的指甲殼摳了摳牙縫,待他從又黃又黑的牙縫中摳出一片油綠的菜葉,趁陸七轉頭望向門外的時候,麻利的將其碾在桌上。
見陸七沒有接話,鬼醫繼續道:“小枝身上的魔息雖然被封,但你的靈元在她身上,不管她身在何處,只要你將魔息灌入靈元,便可爲她所用,有魔息護體,她定能熬過此劫,只是……”
鬼醫看向陸七,正了神色,道:“只是這樣一來,你體內的魔息耗盡,油盡燈枯,最多一年,便要魂飛魄散,你……可要想清楚。”
“左右不過是一死,三千年前,我便是該死之人,能多活這麼些年,能遇到小枝,能爲她而死,我已無憾,但死前,我必須要見小枝一面。”
一年時間,他和小枝,定然能再相見。
陸七眼神堅定,又道:“事不宜遲,請您幫我護法,我這便將魔息灌入靈元。”
三千年前他死而復生之事,家裏人雖都瞞着他,但他體內的度朔山桃木,乃是極陰之物,只有魂魄才能受之。
他的孃親葉蓁蓁乃是凡人,是以他雖爲魔,未出生之前,未修煉魔息之前,若是死了,也能魂歸地府。
他必是死過一次,才能受得住度朔山桃木中的噬靈術。
這件事要查並不難,他那個六十六姐是個缺心眼的話簍子,多繞兩個彎,便將她這個苦命的弟弟被親爹殺死的事給漏了出來。
當時年紀尚小的陸七,哦,那時陸七對“葉紅豆”這個名字還不反感,小葉紅豆鬱郁了好久,聽說他的名字乃是父君思念孃親,特意爲他取的,他哪裏肯再叫這個名字。
他父君要他死,他孃親因他而死,而他偏偏苟活於世。
每每聽到有人喊他“葉紅豆”,他便燒人家山頭,拔人家靈草,甚至半夜引來南沙河的聖水,淹了人家的宅院。
終於攪得魔界怨聲連連,誰見了他都頭疼,卻也不敢再當他面提這個名字。
直到遇到小枝,直到他明白情爲何物,他才終於對當年之事釋懷,若是他,定然也會做出他父君一樣的選擇。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如今什麼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再見你一面,死有何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