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政治體制是司法權、人事權、行政權、軍權,全部集中在皇帝一個人身上。
例如三法司最後的審定一定要上報給內閣,內閣給出建議,最後由司禮監簽字蓋章。
從律法的層面來說,即便是哪個窮鄉僻壤官府要斬個首,那也得先上報朝廷,由皇帝親自在名單上打勾,才能殺。
哪怕對方是個賤籍的奴僕。
內閣是沒有決策權的。
唯一權力大的是吏部尚書,四品以下的官,吏部尚書可以自己拍板,但也天天被六科和都察院盯着。
行政權和軍權就更不用說了。
兵部要調動軍隊,就必須提報給皇帝,皇帝要親自發征討詔書,然後兵部用“皇帝信寶”頒佈發兵令。
如果拿不到“皇帝信寶”,兵部尚書過去,也沒人會聽你的,一旦對方在沒有看到“皇帝信寶”的前提下出動了,那就是滅九族的大罪。
最後,征討的將領,還得皇帝親自任命。
總之,大明朝大小事務的決策權,即簽字蓋章都在皇帝這裏。
以前許多事情那都是宰相完成的,但朱元璋幹掉胡惟庸之後,就變了。
所以,在不改變現有體制的前提下,許多事情,還真得皇帝親力親爲。
如果要改變現有體制,那基本上不可能完成地方上緊急問題的緩解。
尤其是陝西如此重要的問題。
可千萬不要以爲派幾個重量級的大臣過來就真的能解決事情。
那些大臣過來後,無非也就發發糧食,懟懟人,盯着工作進度,即便罷下面的官,也需要勇氣。
可張晨就不一樣了。
他是來堆人頭的。
此時,商縣北邊城角圍了不少人。
那些人在圍觀另一個人。
這個人被衙差綁起來了。
這個人穿着一身官服。
他是商縣縣衙的主簿劉廷嚴。
周圍許多人在大罵他:“你這個狗官我們的糧食都不夠吃了,你還敢偷糧食”
“殺了這個狗官殺了這個狗官”
“對殺了他”
有人朝他扔小石子。
還有人將泥巴撿起來砸他。
他顯然引起了公憤。
衙差將他押送到縣衙,那些人就一路跟到縣衙,一路罵,恨不得喫他的肉,喝他的血。
在縣衙門口,商縣的知縣王右平已經在那裏等着。
在王右平身邊還有本縣三個最大的地主老爺,孫員外、張員外和高員外。
劉廷嚴被押過來後,王右平大聲呵斥道:“劉廷嚴,本官平日裏帶你不薄,商縣的父老鄉親們如此信任你,你竟然偷糧食,你還是人嗎”
那孫員外大怒道:“一定要將他繩之以法”
一邊的張員外卻道:“繩之以法太便宜他了,將他交給這些老百姓,讓老百姓說該如何處置他”
高員外也說道:“沒錯,現在是非常時機,要非常對待,若是姑息,就會有更多人去偷糧食,糧食關乎本縣的安危”
王知縣道:“畢竟是朝廷命官,按照規矩要上報,待朝廷來判定,但是此獠實在是人神共憤,本官今日就算違反大明律法,也要將此獠繩之以法”
“殺了他殺了他”周圍已經有人高呼出來,他們一個個像是餓了很久的狼。
周圍的人都開始高呼起來,大家顯然都想殺了這位劉主簿。
按照律法,殺人必須上報到朝廷,由當今天子聖裁,但現在,顯然大家都不願意這麼麻煩。
大家現在就想看着他死。
“哈哈哈”劉廷嚴仰天大笑起來,“我恨我好恨我生在這個聖道崩塌的年代王右平,你會遭報應的你們都會遭報應的”
“還敢胡說八道來人,將他杖刑”
劉廷嚴突然大聲叫喊出來:“父老鄉親們,本縣還有糧食,都被王右平藏起來了,我們都被他騙了,他們他們聯合起來將糧食藏了起來是他們藏起來的”
“胡說八道掌嘴掌嘴”
立刻就有衙差過來一巴掌,打得劉廷嚴嘴角都出血了。
王右平怒吼道:“把他綁起來,綁起來杖刑往死裏打讓他偷糧食”
周圍的人都麻木地看着這一切。
直到前面傳來了馬蹄聲,轟隆轟隆的馬蹄聲。
所有人的目光才轉移過去,他們看見一隊隊人馬朝這邊涌來。
王右平大吃了一驚,商縣內怎麼會突然出現這麼多來歷不明的人
他立刻大喊道:“快來人,是土匪來了,快來人”
他這麼一喊,大家立刻亂起來了。
但是,立刻就有一個騎兵衝上前,大聲道:“天子聖駕蒞臨”
王右平一聽是天子聖駕,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他這個商縣的小知縣,一輩子都沒有見過聖顏,當然不知道當今天子長什麼樣。
可現在突然來了這麼多人,他有選擇權麼
他沒有
他只能選擇相信。
選擇相信,至少能保命啊。
他立刻跑過去高呼:“臣王右平參見陛下,萬歲萬萬歲”
其他人一見,也立刻跟着跪了下來,齊聲高呼:“陛下萬歲萬萬歲”
呼聲一浪比一浪高。
崇禎停下來,道:“都免禮”
王右平第一個站起來,人羣讓出了一條路,王右平連忙過去:“陛下聖駕降臨,微臣未能遠迎,死罪”
“你是知縣”
“微臣商縣知縣王右平。”
崇禎掃視一轉,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王右平連忙道:“陛下,此人名爲劉廷嚴,是本縣的主簿,可是他不但協助微臣賑災,還私自偷存儲的糧食,罪無可赦。”
崇禎目光落到那個被綁起來的劉廷嚴身上。
劉廷嚴大聲喊起來:“陛下,微臣叩見陛下”
“請陛下處死此人,以平民憤。”王右平連忙道。
“陛下,死了十萬人,商縣已經死了十萬人啦”劉廷嚴悲慘地高呼,聲音淒涼,淚水從乾裂的臉上嘩嘩落下來。
“陛下千萬不要聽他胡說,這個人偷糧食”
“陛下,本縣還有糧倉,至少還有一萬石糧食全部被藏起來了他們寧願眼睜睜看着人餓死,也不開倉放糧”
“你胡說本官是商縣的知縣,父母官,本官怎麼會眼睜睜看着老百姓餓死”
“陛下,糧食藏在孫員外、張員外和高員外家中,他們將糧食藏起來,高價再賣給西安府陛下,陛下,臣死不足惜那十萬被活活餓死的百姓冤啊”
崇禎的臉色已經徹底陰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