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但聞人語響:巍巍中華 >578、轉變:詩經村(6)
    柳之思問的較爲詳細,木國祚對她的好奇並不覺得新鮮,畢竟柳之思乃豪門小姐,定然不知他們窮苦人的生活究竟如何。

    木國祚心想,這位柳小姐倒是和善,雖然不似關心他們,卻沒有絲毫輕視之意,給他的感覺,就是平等相待,請教問題。

    木國祚幾乎沒有接觸過豪門望族之人,但沒喫過豬肉,卻也見過豬跑,那些人高高在上的模樣,讓他一想起來,就覺得根本無法搭理。

    木國祚看了一眼木三郎,回答柳之思說:“他一年的工錢是18塊大洋。不過他還年輕,等過些年,活計學出來了,如果幹的好,工錢也一併能長,若是和我一樣,能幹到頭工,也有35塊大洋。”

    農戶家裏的生活狀況,李柳二人去鹽荒村,曾經見識過花想容家裏的簡陋,還有就是今天上午,在三個佃戶家中,有過略略感受,現在有進一步詳細瞭解的機會,柳之思豈肯錯過,又問木國祚道:“一年掙18塊大洋,在你們這裏,能養活幾口人呢?”

    “一般掙18塊大洋,通常能養活老婆孩子四口人了。”木國祚講完這話,又瞟了一眼木三郎,面上現出一絲愁容,說道:“可是小姐你看我這侄子,他因爲母親常年有病,掙的錢剩不下,一年到頭,我多少還得貼補他一些。他日子過的緊緊巴巴,也沒有別的奢求,只希望能討上個媳婦兒,就是燒高香了。”

    一個普通農戶的基本生活,一年到底需要多少花費,柳之思和李克定今天才明白,也知道家境稍有不好,或者家人有病的話,要尋個媳婦兒相當困難。

    木三郎在一旁蔫蔫的,一直沒有講話,柳之思便直接問木三郎:“你母親生得什麼病?”

    木三郎仍然低着頭,回答說:“她老人家生得癆病,是治不好的。”

    聞聽癆病,柳之思不免想起剛剛在林姓漢子家中見過的嚴靈兒。嚴靈兒守着一個癆病丈夫,想必很快就會守寡。

    想着這些,再看木三郎,柳之思覺得他倒是樸實,和那嚴靈兒也般配。

    木三郎卻不敢看柳之思,只管低着個頭。

    柳之思便問木國祚:“倘或將來遇到寡之人,不帶孩子的,她若和你侄子登對,你們可願意考慮?”

    “當然願意了。”木國祚還以爲柳之思要給侄子保媒,忙說道,“別說是寡婦,就是再帶個孩子,我們窮苦人家,也是願意的。”

    柳之思一笑,暗自記住了,說道:“你們也快些喫點乾糧吧,以後我們再來時,應該還會再見的。”

    木國祚和木三郎,忙向柳之思和李克定施禮,目送他們遠去,叔侄倆才喫起乾糧來。

    今天柳之思收穫滿滿,高興的有說有笑,董管家和也喜歡柳之思,覺得這位大小姐特別平易近人。

    李克定和柳之思一路上說說笑笑,他覺得這樣在外面走走,的確能增長見識,便越發佩服柳之思。

    可想到窮苦人怎麼會這麼多的時候?天下爲公,四個大字,就在李克定眼前晃悠。

    窮苦人之所以窮苦,就在於他們沒有積累。一年辛苦,卻積攢不下任何錢財,內中原因到底是什麼呢?

    李克定認爲收租乃是這一切罪惡的本源,農民把租子交完以後,所剩無幾,怎麼可能會成爲小康之家。

    他和柳之思聊起了減租的事情,柳之思卻說:“減租可不簡單,這不是哪一家的事情,你一家貿然減租,別人家怎麼辦?再說河間一帶要減租的話,必須得陸家帶頭吧,他們是這方圓百里最大最有影響力的地主,如果他家帶頭,別人也不好反對,但別人若帶這個頭,只有等着捱罵嘍,說你沽名釣譽,不知好歹。這還不算完,你減租觸犯了多少人的利益,多少人將暗中算計你?可不是你偶爾幫助三五戶窮苦人家,給些米麪之類,無關大局,這是牽一髮動全身的大事,不得不慎重。”

    李克定這才感到自己很理想化,問柳之思:“佃戶租地耕種,卻大多貧窮,問題的根源到底在哪裏?是收租比例的緣故嗎?”

    柳之思說:“收租比例不是哪一戶能夠決定,應該是自然形成的,比如一個人買地,如果一定時間收不回成本,他是不會去買的。你想吧,沒人買地,賣地的就賣不出去。而賣地的人是因爲不能再種,所以賣不出去的結果,將讓大量的地被撂荒,整體上,收得糧食還會減少,更不利於整體產出。”

    李克定聽她說的在理,高興的對柳之思說:“以後有時間了,咱們再到其他佃戶家去看看,今天因想着把米送給最需要的,所以去的都是比較貧窮的人家。”

    柳之思內心被李克定的善良觸動,相比之下,她關心不相干的人還是太少了,甚至有些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的味道,覺得人就當自己對自己負責,現下來看,關心弱者,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便說:“克定,你真是菩薩心腸。既然這樣,咱們就趁熱打鐵,明天去幾個普通佃戶家吧。”李克定說:“好,明天就去。”柳之思又問李克定說:“你知道現在的田賦是多少嗎?你知道有多少土地沒有登記在冊嗎?那些沒有登記在冊的土地,就是瞞報的土地,用這種方式逃避田賦,本是大戶人家常用的手段。”說到這裏,柳之思笑看着李克定說:“我覺得你們家也有瞞報,陸宛她們家就更多了。”

    李克定說:“我知道有瞞報,但瞞報了多少,我卻一無所知了。我也明白瞞報的地越多,剩下繳納田賦的地就越少,所以爲了保證財政收入,田賦就只能收的越高。”

    柳之思說:“你看今天咱們去的陳子龍家裏,他們家有100多畝地,陳家的房子也蓋的很好。但以現在100畝地的收入,陳家要建這樣的房子,是做不到的,可見以前的田賦比現在要少。陳子龍家沒什麼勢力,也瞞報不了,隨着田賦的增加,他們家的收入在日漸減少呢。大清二百六十多年,有一點是好的,就是永不加賦,現在卻不同了,田賦說加就加。陳家這樣的小地主尚且如此,普通農戶的艱難,就更不用說了。”

    李克定仰天而嘆說:“歷代農民起義,根源就在這裏吧。從皇親國戚到朝中大員,再到州縣的大戶,一起對土地瞞報,的確可惡。可是上行下效,誰能解決這個問題呢。”李克定的悲觀無解,柳之思並不認同,安慰他說:“你也不必如此,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聽了必然高興。我聽一個曾在大清戶部做過事的人說,1900年的時候,還是光緒年間,大清的財政收入,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工商業稅收了。這就是大清連年賠款,卻一直不亡於財政的原因。有朝一日,當工商業發達到一定程度,或許農民的稅收貢獻就微乎其微,官府可能會免了呢。”“

    哦,這個我還真沒有想到。”李克定更加欽佩的看着柳之思說,“不知道英吉利國的稅收結構如何?他們那裏的田賦是個什麼樣子。”

    “你想知道嗎?”柳之思問完,自我回答說,“我也不知道。但這個不難,等咱們回到北京,去找人做個調查,很快會知道結果的。”

    李克定說:“行,咱們回去了就調查。我發現什麼事情都難不住你,以後我就跟着你混了,你指東我向東,指西我向西。”

    柳之思格格的笑了幾聲,而後假裝指責的對李克定說:“你講這樣的話,也不過過腦子,我倒是想指揮你,只是你能長期被我指揮嗎?你連給校刊供稿都不積極,還說這風涼話。”

    “哪裏有不積極,我每次都認真寫稿,提前交稿,你不說獎勵的話,還打擊我。”李克定知道柳之思所說不過調侃,便故意說,“你不願把我收歸到你的旗下,肯定是嫌棄我又笨又傻,誰叫我是個愚公,很不得力呢。”

    柳之思笑着說:“好啦,看你一會兒說了這一大堆,還說自己笨呢?再過段時間,我看你就得處處欺負我了。”說完,柳之思把嘴一嘟,故作生氣的表情。

    李克定最見不得她這種樣子,立刻心軟的象麪糰一般,恨不得捧起她的小臉,笑着說:“我怎麼敢欺負你。我真想克靜也在這裏,把你的樣子畫下來,真是太可愛了。”

    柳之思隨即一笑,李克定被她迷的魂都飛了,忘乎所以。一路同行,時間過的飛快,不一時回到家中。

    李克定思考的問題,在幾千年的農業社會,一直都是個死結。只有到了工業化信息化社會之後,農業稅所佔比例日漸減小,並隨着工業化的加劇,到了微乎其微的地步,土地田賦纔不再是個問題。所以從西周以降,理想中的十一而稅,從沒有實行過。李自成雖然提出“闖王來了不納糧”,可惜他沒有其他它的財政收入,只靠打土豪,一時得些銀錢,根本支撐不住,所以曇花一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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