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人世行劍 第一百五十五章 芳華不惑人
    老者瞅着面無人色的沈界,忍不住笑言:“怎麼?你沈可疏怕了不成?”

    而沈可疏只是答道,“怪好看的。”

    天上裂隙如巨眼,當中有水波流動,波光粼粼,如同在天上劃開道甘泉一般,的確好看得很。

    老者聞言大笑,好一陣才止住笑意,同沈界一併向窗外空中的縫隙看去,神色逐漸肅然。

    “想不想聽聽那道縫隙的來龍去脈?”沈界仍舊盯着那道裂隙,“猜到了些,可仍是無法想通,還請城主解惑。”

    任誰也想不到,這世上當真有存留千年的人。可驚詫過後,沈界想了想,似乎老城主從未對他有何不軌之意,反倒是時常相助,解疑答惑,教授行事的法子。存世千年也好,百年也罷,不過既然對自個兒並無惡意,那就如往常應對便是。

    “的確城府可嘉。”老者滿意,雖說面孔不如之前那般蒼老,可亦是有些皺紋堆累,可精氣神之渾厚,比之前卻攀升了不知多少籌。

    “往事經年,大概還能記住的恐怕十不存一,我只講個大概便是。”

    “古國那位陛下頭裏並非荒淫無度,起初登基時候素有賢名,甚至在知言納諫一事上,比之當初的大齊君主還要強上不少。那時的古國,當真是強盛一時,再者大齊皇帝宅心仁厚,對於國境邊上這片有主疆域,並不願舉兵來伐,只是遣使者前來締交盟約。盟約其內有言,倘若有戰事起,古國儘量舉兵相助便是,無需歲供;再者聽聞古國當中有良馬,若是有上好的馬匹,一併帶去大齊便是,定會給個在市面之中高出不少的價兒。”

    “那時,我還是城中一位不起眼的飼馬之人,雖說無意之中學了些行氣的皮毛,可仍舊停留於初境,半個神通也無。”老者笑笑,朝外頭指指,“所以我與那老樂頭相交極好,城中諸般隱情,就連城中大姓都只是略知一二,唯有樂九那邊曉得全情。”

    “那時節屁大點本事都無,但在古國都城過得極爲樂呵,無事涮涮馬槽,聽聽城中老者調門極高的趟子戲,如漠城一般,人人皆是衣食無憂。可惜好景不長,而立之年時,城中便有謠言起,說是打北邊十萬山中走出位狐媚女子,將陛下迷得神魂顛倒,乃至已有數日不問朝政,日日在後宮當中尋歡作樂。”

    “雖說不問朝政是假,可那位狐媚女子被陛下收入後宮卻是真。故而那些個信以爲真的大臣,便輪番進諫請陛下將那位禍水趕出後宮。”

    說到此處,聶長風扭頭看向聽得入神的沈界,淡然問道,“說句外話,女子因容姿絕世禍國殃民一事,你以爲如何?”

    沈界回過神來,頗爲不屑道,“以晚輩看來,這事純屬是那些個文人誇大其詞罷了。一國之君若當真是賢明至極,區區這點外物影響,想來大都可視若無物,將一國命途盡數繫於女子身上,太過於牽強;更何況君王不問朝一事乃是子虛烏有,這些個朝中大臣,實在是憂心過度。”

    聶長風滿意點頭,隨即娓娓道,“能將這兩者區別開來,確實可說是將史料喫得通透,況且對女子禍國一事,有獨到見解,可見自個兒下了不少功夫,同讀死書不同。”

    “可有一點,卻說得略有錯漏,那些個大臣並非只是憂心過度,而是漸漸有忤逆之舉。臣子勸諫無功,便聚衆議事,商量陛下寵幸妖女一事當作何解,統共計重臣二十八位,於宰相家中商議出決策。”

    “決議共除之。”

    區區五字話語,背後傳出的蕭殺意味,卻是令沈界通體冰寒。

    “興許在這羣自詡錚臣的大員心中,一位無才無德且非正室的尋常女子,比之失卻當時蒸蒸日上的國祚,顯然是不堪相提並論,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荒唐事,甭管在何處都有昏聵之人去做,古國亦不能免俗。”

    似是口舌耗費過多,聶長風站起身來,徑直前去桌上提來壺茶水,放在蒲團當中的空地上,給自個兒倒上一盞涼透茶水,小飲兩口。

    沈界依舊未動,神色當中,卻是極陰沉。

    聶長風講的雖說皆是史書當中的尋常事,可令沈界最爲心有餘悸的,乃是即便古國大臣舉動極爲狠毒,卻並無半點反駁的理由。

    況且作爲臣子替國分憂,按理說應當得個雅諡纔對。沈界細細想來,史冊當中攜雅諡的大臣非是鳳毛麟角,而是歷朝歷代皆不乏雅諡者。

    難道這些身後名望具佳的名臣,雙掌當中,皆是塗滿淋漓血污不成。

    聶長風可不管沈界此刻胸中鬱結頗重,飲罷茶水過後清清喉,便自顧往下講道,“直到冬去春來,這位妃子出城觀春花初開時,這些位臣子纔出手,舉兵甲將那女子押至皇城外二十五里處,以數匹騏驥將女子處死,再殺同行者十餘,均是隨處掩埋,而後抹除諸般痕跡,各自歸家。”

    沈界悄悄攥了攥拳。

    “可有位侍奉狐媚女子數月的丫鬟並未死絕,耐着一身足矣至死的奇重傷勢,愣是跌跌撞撞摸回宮去,將此事如數講與陛下,這才氣絕身亡。”

    “自此以後,古國之君,便再無上朝之時,將滿朝就狐媚女子誤國一事進諫的文武,通通斬殺,又下令將城中馬匹盡數屠殺殆盡,再將原本蔥蘢綠意的國域,盡數鏟了個乾淨。”

    沈界正聽得入神,聞聽這話卻是不解道,“前兩者但還說得過去,可這鏟去全境草樹,同那女子有何瓜葛?”

    聶長風嘆道:“莫要忘了,那女子乃是因出城觀賞春花,才被大臣押解處死。老夫一生並未娶妻,更未有哪怕一位子嗣徒兒,故而不曉得這些個男女之事。大抵這便是喜歡罷。”

    “王侯將相生前身後,大都只爲名聲二字,後人評判孰是孰非,也大抵皆瞧此人功過如何,可帝王自個兒的喜好秉性,心意如何,卻爲後人所不知,全憑書卷當中的記載評判功是否昏聵賢明,屬實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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