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井沉老獸睨山嶽
    既然身爲師兄,出口之言當如覆盆之水,就算雲仲此刻不願學,柳傾也是從懷中拿出那捲舊書,隨手攤開一頁,朝少年比劃道,“昨夜裏你叫那秋湖所傷,今日就無需隨我一併出遊了,正好鎮上清淨,好生歇息一陣便是,若是無事可做,便把這頁書卷記在腦中,日後若是有意學陣,免得半點根基也無。”

    雲仲瞧瞧書頁上的古怪圖符,雖說不解師兄的用意如何,卻還是點頭應下。

    柳傾吩咐好店家,晌午若是自個回不來,便隨意上些喫食給樓中那位少年,免得餓着,而後書生自行出門,徑直去向鎮中。

    長柳及地,水波興而漾,雖是入秋,可鎮上蕭殺平岡的秋意,卻是叫黃柳水渠,畫橋輕檐掩去不少,倒是顯得萬籟皆靜寂,秋意小畫眉。鎮上偶有百姓瞧見這位面相不俗,而身姿挺拔的異鄉書生,也是覺得頗爲新奇;乃至有不少未嘗出閣的懷春女子,也是有些目露新鮮之意,待到書生過路,有些不忍地悄悄將窗櫺合上,又怕窗櫺撐杆跌落下樓,引得書生不悅,輕蹙蛾眉,頗爲嬌羞。

    而書生卻是並不理會,只是低頭穿過青石鋪陳的長街,踢踢踏踏,步幅不改。

    倒當真如同東南水鄉畫中走一回。

    “又來一個。”祠堂外頭,飲罷殘酒的老者神色不悅,搖頭嘆息不已,“今兒個分明是大好的天色,可惜天有邪風,一陣風便刮來了兩位費心勞神的主兒,這世道,當真氣煞人。”

    鐵中塘哪裏曉得這位老人話語中的意味,還當是自個今日來到,惹得後者心有不快,登時有些難堪之色。

    他今兒個來時,特地從鎮中酒家處借來一張桌案與兩枚蒲團,僅以單手便把桌案拎到此處,爲的便是避嫌,生怕老者不願讓他入祠堂半步。可僅一眨眼功夫,原本是二人對座,旁邊憑空就多出了一位書生。

    “閣下若是前來此處飲酒食肉,那請自便就是,無需矜持,可要是前來找尋其他物件,恕老朽口舌無忌,不如趁早離去。”

    老人並未有一絲一毫的意外之色,聽話中的意思,似乎還有不少厭惡意味。

    黑麪漢子見這位素未謀面的書生一經露面,就惹得老者有幾分不快,便有心勸慰一番,莫要讓這位看似儒雅的書生遭難。雖說後者須臾之間便能坐到身旁,想必並非凡俗之輩,可漢子依舊不覺得,能在老者手頭討來半點好處。

    二三十載,原本泊魚幫中一枚雜魚成了舵主,可這位看守祠堂的老人,從未改換容貌,而鎮中人絲毫未曾察覺。

    鐵中塘亦是知曉不少仙家事,可卻鮮有聽聞三十載容貌未改,而周遭人難以覺察的例子。這老人雖說以算相之術出衆,可其隱而未動的渾厚根基,卻是令他想都不敢想。

    而這位鐵舵主,卻發現無論他如何運力,口齒就如同被兩扇碩大山門鉗住似的,甭說吐字,就連張口都難。

    “晚輩所需不多,前輩這若是尚有富餘,借在下一些,來日必定以同等的稀罕物加倍奉還。”書生低頭,頗爲謙卑道。

    老人指了指桌上的半隻燒鵝,含諷笑道,“這桌上原本有鵝一隻,我食一半有餘,你若是再拿去些,下頓難不成叫我這老漢去喝西北冷風?”

    “再說了,那一半燒鵝我雖吞到腹中,並非是給我自個解餓的,就連另一半未喫的鵝肉,也只是交託與我看管而已,真要是想要,還要等到正主回來纔是。”老頭意興闌珊,看都不看書生一眼,便自行將那半隻燒鵝以油紙裹住,提着紅繩,起身就朝祠堂中去,卻無端停住腳。

    欽水鎮雖說名頭中帶了水字,又因鎮中水渠環繞,屋瓦流檐,大有東南水鄉的意蘊,但要是問起當地鎮中百姓,卻不難發覺此處其實終年雨水可稱是稀缺,同周圍方圓百里不盡相同。

    可老者停步時候,天上卻是有陰雲雷鳴。

    雷鳴聲極近。

    大概是從祠堂當中透出,十分震耳。

    “正主來了。”老頭聳聳肩,回頭朝書生無奈笑笑。

    天上三重黑雲胄,井中騰雨淋九幽。

    按說騰雲駕霧種種神奧之能,大都自長天而來,氣勢浩浩,可如今來物,卻是從祠堂井中冒出,通體如龍,背覆橢甲,面若熊虎。

    從未有人見過這等獸屬,即便在上古年間,遺留下的奇書典卷當中,也無此等猙獰怪兀的水獸。

    僅前爪探出井口,便足足有山巒之巨,直逼七八十丈,搖頭擺尾,甩出一片朦朧如海的青氣。

    那如龜似龍的老獸化作一陣雲霧,從井中緩緩踏出,四爪及地,卻是並未引出什麼震動,青黑大鱗張合之際,張開碧目,朝書生方向看了一眼,旋即口吐人言。

    “你這外來人,倒是有心。”異獸轉瞬之間化爲一位長髯青發的中年男子,將方纔種種異相盡數收斂入身,可氣勢卻更爲引人心悸,“休要在外停足,倘若是要商量事宜,祠堂如今正好無人。”

    書生點頭,可一旁的老者卻是無賴道,“進歸進,可這燒鵝是那黑小子孝敬我的,就這麼隨你一併進去,豈不是要讓我把這大好鵝肉搭進去,不進。”

    “沒讓你進。”中年男子先行一步跨入祠堂大門,冷冷甩下句話。

    待到那書生隨老獸化成的成年男子進門後,老者這才鬆了口氣,可再一想如今無處可去,只得又走回桌案處盤腿坐下,口中嘀嘀咕咕,不知罵了些什麼。

    “那本就是我的地盤,每回來都是大搖大擺,倒像他纔是主子,真是可惱。”說着話,老人輕輕彈指,把原本四周籠罩的那層通明剔透的障眼大陣敲碎,朝依舊呆坐在原地的鐵中塘道,“小子,還有酒水沒?今兒個心煩,多喝幾口。”

    可憐堂堂泊魚幫舵主,自打方纔被書生不由分說封了口舌,又叫人家以障眼大陣矇在鼓裏,剛剛的種種異相動靜,半點也沒瞧見,只見到書生同這老人一併不見,徒留他自個兒在原地癡等。

    卻不見,黿鼉龍蛇出祠井,巍峨足矣睥睨山嶽川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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