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二百四十五章 血裏有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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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劍爐起劍還需兩三個時辰,柳傾已然將雲仲帶到鐵匠鋪外等候,二人皆是腰桿極直,挺立在鋪面門外,一高一矮,可二者之間身量的差距,卻是愈發縮短。

    足足七日,老者仍舊在爐火旁穩坐,連眉頭也未曾擡起一回,似乎世間萬千同他無關,就連鐵匠鋪之中數位夥計輪番敲打紅鐵,赤汁飛濺,也未曾讓他挪過一次,就如同生鐵鑄就,盤地生根一般。

    老者還是那個老者,雖說未曾動過一回,可柳傾卻是覺察到,老人數日以來內裏那股氣機,同一座沖天而去的山嶽一般,片刻未停,雖未有動作,但氣勢卻蓄而不發,奔騰不絕。

    精通陣法,又具三境修爲,柳傾的靈覺顯然極強,即使窺探不到水君的境界虛實,可覺察到那股絕強的神意,還是不在話下。

    起初水君說開爐鑄劍時,看似頗爲隨意,甚至隱隱之間有些看輕雲仲的意味,但真開爐祭天,殺三牲而烹糯米,老者的氣勢就從未跌落過半分,而是沖天直起,始終內斂於身,並沒一絲一毫的外泄。

    事至如今七日之久,這股足矣睥睨諸敵的氣息,已然可震盪四方,柳傾只是略微窺探,便險些令這股氣息震傷心脈,連忙掐指起陣,將自個兒與小師弟護住,免得傷及本身。

    可最爲令柳傾納悶的是,這股氣機如此之強,甚至相隔十餘丈都令他額頭見汗,爲何鐵匠鋪中這些個夥計,仍舊能抵住這足矣威壓羣衆的力道,甚至揮錘不懈,數個時辰才輪換一回。尤其是那位極易羞怯的結實漢子,柳傾曾瞧見漢子接連揮錘六七個時辰有餘,且每日揮錘的時間,都要比前一日長上一截,那塊寒鐵之上的糟粕雜質,亦是隨漢子揮錘,被砸去大半。

    “小師弟,仔細看着就是,切莫以爲這打鐵淬火只是鑄劍而已,恐怕亦是修行的一類法門,若能得之精髓,萬道相通,日後你修行的時節,也能帶來不少裨益。”柳傾朝身旁的少年低語,“真要能摸到些萬法隨心的領域,說不定小師弟你當真可在而立之年,摸到四境的一絲神韻。”雲仲點頭。

    他也曉得這位端坐不動的老者,似乎並不是凡人,自家大師兄雖性子溫吞,可從未有過於恭敬的舉動,而面對眼前這位老者,自家師兄的態度,似乎極爲敬重。

    兩人就從日出時分,一直站到日上三竿,中途有數位行人經過,師兄弟二人也懶得在意,只是站在原處,體悟水君周遭氣機流動不絕。說來也怪,欽水鎮中行人並不算少,更有許多走街串巷尋訪好友者,途經此處,卻無人挺足瞧上二人一眼。

    彷彿此地不屬人間。

    直到臨近正午,鋪面之中的打鐵聲才略微一頓,原是周身大汗淋漓的結實漢子有些疲累,將那柄奇重的鑿錘遞給身旁夥計,自己邁步出了鐵匠鋪,借正午尚不算涼爽的秋風,略微平息周身熱氣。

    不出門則已,這才踏出鋪面,漢子就叫不遠處的師兄弟二人驚得一愣,良久才略帶些口喫道,“二位,在此駐足作甚?”

    “聞聽打鐵聲中極富韻味,特地前來觀瞧。”柳傾回神,見漢子出鋪,溫和一笑開口道,“這每日以來打鐵六七個時辰,小哥可是有一膀子驚人的膂力,實在難得。”

    漢子本就極易羞怯,聽聞柳傾這番話,更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打鐵聲響我聽慣了,只是叮噹亂響,哪有什麼韻味,只不過是賴以謀生,客官說笑了。”隨後轉向一旁的雲仲,遲疑開口道,“這位小兄弟幾日前我曾見過,不知是否就是客官口中那位用劍的師弟?”

    柳傾點頭,“那是自然。”

    雲仲亦是跟着拘謹笑笑,同漢子的面色如出一轍。

    倆人都是有些認生,頗爲湊巧。

    漢子稍稍近前兩步,算準了在此地說話,並不至於打攪了鋪中人鑄劍的活計,這才憨厚一笑開口說道,“若是沒猜錯,估摸着兩位都是走江湖的高手,還是客官這些人兒活得瀟灑快意,來去自如,遇上些不平事便拔劍砍了,遇上些魚肉百姓的惡吏就代天行道,比我們這些個憑微末手藝討口飽飯的,好多了。”

    大概是剛打罷鐵,氣血翻滾,漢子談興比前幾日都要高些,破天荒主動開口,同柳傾說上了句頗爲感嘆的話語。

    “哪裏有什麼自在呦,說是江湖人血裏有風,出刀運劍皆是快意恩仇,可到後來能在江湖這灘爛泥塘裏全身而退,或是真正天下揚名的,又能有幾個?”書生眼神依舊望着那位老者,可話語之中,卻無端流露出些許感嘆,“國事飄搖時,常言道一將功成萬骨枯,天下江湖其實也是踩着無數豪傑的顱脊,步步踏到高位,咱頤章江湖榜上頭前十的大高手,哪個手下沒沾染千百罐人血,自在,難啊。”

    漢子剛想開口,張了張嘴,卻一時間不知應該如何答覆,眼前這位看似溫和的書生,大概心頭也藏着不少難言事。

    既然是心頭事,又叫他如何問得。

    一旁雲仲聽得分明,突然想起前陣子師兄問過,說小師弟父親在外做何營生,他也不曉得,只能含糊道大概是替他人跑腿做事,跟江湖上那些事,似乎還沾染不上太多關聯,只是師父說老爹好像也不是什麼尋常人就是。

    當時,師兄眼裏好像有些惋惜,點點頭說了句,希望不是行走江湖。

    悲慼之色一閃而逝,竟令一向長於插科打諢的少年,霎時之間啞了嘴。

    好在柳傾並未沉浸過久,僅是片刻過後,神色便又轉爲恬淡溫雅,向一旁的漢子道,“與之相反,我倒挺羨慕小哥這門營生,喜之爲之,只聞打鐵聲響,不知年歲已過,偶有心得,打出柄自個兒都瞧着合意的斧鋤刀劍,引之爲人生一大樂事,這可是真逍遙。”

    漢子聽得有些喫力,喜之爲之偶有心得這類話語,對於習慣說鎮上俗言的漢子,還是有些雲裏霧裏,勉強能聽懂大意而已,故而笑道。

    “客官說的,忒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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