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二百五十六章 恭候姑娘上山
    二人相談,足有近乎一整個時辰,言談之中,雲仲發覺這位姑娘,雖說仍是免不了女子羞怯,但腹中才氣,卻可從語句之中流露一二,常是寥寥數語便可將話講得明明白白,繞是他這異鄉之人,也是對欽水鎮中的民風習俗瞭解不少。

    欽水鎮周遭河溪遍佈,於是乾脆就省下了打井取水的繁雜事,不過也有老者曾告誡過家中小輩,說鎮子地下曾是一處龍脈,綿延不知千百里,龍首恰好處於當今頤章皇都,將整一條龍脈之中的氣運盡數聚於皇城之中;而欽水鎮底下,恰好便是逆鱗處。

    夫龍者喉下生逆鱗,嬰之必怒,倘若是一意孤行,在欽水鎮之中打下一口深井,難免觸及龍脈,轉而使得整條地脈由祥瑞之相,變爲大凶之相,於國不利。於是無數年來,欽水鎮中人大都是前去鎮子周遭水源處汲水,從不提及打井一事,鎮中唯一一口井水,如今正處於鎮子正當中的祠堂之中,不允觸碰。

    而這等講究,在那位姑娘口中,似乎也只是講究,畢竟龍脈一說虛無縹緲,更是從來無人開掘到地脈,想來也是不會有好奇之人,費時費力挖個幾十裏深坑,就爲探查鎮子底下是否有龍脈在。

    按姑娘的話來說,一國之運,倘若皆盡放在虛無縹緲的龍脈上,那纔是滑天下之大稽,文武官員乾脆穿上身土黃官袍,在皇都下頭掘開一道溝渠,每日打理龍脈就是,壓根無需上朝。

    少年被姑娘這番話逗樂,越發對這位姑娘好奇,好像提及天下大勢,這姑娘比自己要在行許多,更是有不少獨到見解,全然不像是一處小鎮之中的姑娘家。相談之中,雲仲也數次問起,詢問姑娘家中是否有讀書人,或是學堂先生是否是從京城來的老文儒,卻被姑娘皆盡否認。

    “幾年前欽水鎮中原本有位教書先生,聽說是從皇城之中出來的,不知是何緣故辭去官職,自行前來鎮上教書,端的可稱上學富五車,可那時節,小女依舊是街面上玩耍的年紀,並未親眼見過這位先生,待到入學堂的時候,那位老先生已飄然而去,不知所蹤了。這些個關乎官場與天下大勢的淺薄之見,也不過是小女自個兒從書中與外來者口中得來的,均做不得數。”這姑娘閒談之中談吐不凡,此刻卻是極謙遜,根本未曾把自己心中所想,當一番高見,卻是引得少年有些羞愧。

    雲仲笑笑,垂眸道,“比起姑娘這般好學不倦,在下倒真是羞愧難當。打小學堂之中那些聖人文章,幾書幾經,在我看來皆是艱澀難懂,彷彿瞧上幾眼便要酣然入眠,除卻先生教的一手字寫得還不算太過於歪扭,剩下的學業毫無所成,草草便出門闖江湖。”這話倒沒摻半點假,對於不過在學堂混跡了兩三載的雲仲而言,書中聖賢語,可謂是專治無眠的一劑良方,課業更是如同一碗見效奇快的蒙汗藥湯,沾邊即眠,若是想塌下心來難如登天,更別提私下自個兒找尋幾本書卷觀瞧。

    殊不知那姑娘聞聽過後,並未在意,反而輕輕開口道,“人人皆有路,只不過少俠的路,比之文人的路子有些粗野罷了。不消小女過度揣測,想來在江湖上安身立命,比爭取到一官半職,或是終日伏案弄墨,還要難上不少,動輒就是危及性命,不過既然選了這條崎嶇道,少俠也應無悔纔是。”

    雲仲伸出窗外的雙掌微微一動,隨後轉過頭來,有些愕然地看向身旁這位身量未足的少女,目光之中,竟是有些震動。

    “醉臥江湖,瞧野馬層林雷猙雨犀,殺廟堂惡吏舉千秋義氣,白首過後,聽刀劍風霜馬蹄踏夢徐來,何悔之有。”姑娘眸中,並無半點不齒意味,卻盡是羨慕。

    “敢問姑娘名諱,待到過些年,若是真想去江湖上走一趟,去頤章西南尋一處南公山就是。”興是姑娘一番話恰巧說到少年心裏,又興許是此刻月色之中,那雙水翦似的眉眼分外好瞧,再或許是女子心中的江湖,過於風流,雲仲無端就說出了這麼一句來,靜靜等候女子回話。

    “女子哪能闖蕩江湖,”姑娘眉眼中方涌起的難名意味,很快便跌落下去,將眼簾垂下,擺明心思有些低落,“即便是小女有意去到江湖中走走,只怕我爹也是半點不樂意,老輩人眼中,大概女子生來便是相夫教子,紡絲務家的,跑去江湖裏終日舞刀弄劍,終歸不得行事。”

    少年也不急,約摸着雙掌叫蕭瑟秋風吹得木然,便把手伸了回來,卻見包手布帕上的血漬已然乾結,並不如起初那般鮮紅,反倒像是入秋過後的棗皮,略顯暗紅,恍然便想起了些許舊事。

    “我曾有位兄弟,雖說並未叩頭飲血酒,說什麼但求共死的虛言,不過同行過一陣,脾氣秉性不同,幸在心意頗合得來,也曾在浩大風沙之中性命相連,也曾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險些叫那武瘋子給砍了腦袋。”說到了此處,雲仲沒來由便想起了那位唐瘋子的歡脫模樣,登時麪皮上浮現出了幾分笑意,“那位仁兄,分別之際就從一處城池之中,帶走了位腰纏萬貫的姑娘,聽他說,似乎也是撇家舍業。”

    “師父也曾告訴我,有些事想做就做,莫要因難分難捨,等到垂垂老矣,再遙想當年,後悔不迭,事總要做,路總要走,從上蒼降生下來數十年而已,這一趟路,走得舒心爲妙。”

    向來不願同人費口舌講理的雲仲,難得又同人講了一回道理。

    “寇紫衣。”雲仲話音剛落不久,姑娘便突然開口。

    前者笑意越發明朗。

    “南公山雲仲,來日定會恭候姑娘上山。”

    待到少年躡手躡腳回房,柳傾仍舊未曾有半點動靜,見師兄未被驚醒,少年又是輕手輕腳掀開被褥,緩緩平躺,將雙掌攤開,沉沉睡去。

    卻不知書生脣角輕輕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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