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二百六十一章 潤極
    “得虧沒把厚實衣裳落在客棧,不然這霜天凍地的,遲早要凍死在外頭,前無村落後無店面,糟心得很。”唐不楓將長刀別在腰間,跳下馬來,連忙拽住兩頭馬匹繮繩,系在樹樁上,而後深一腳淺一腳邁入林中,還不忘回頭朝阮秋白道,“穿戴嚴實,切莫染上風寒,出門在外這可是大忌,趕緊穿上就是,留在此地等候,我去前頭找尋個擋雪的僻靜處,若是有事,吹那枚木哨,我自然能聽個分明。”

    女子頗有些氣惱,可還是點了點頭,將身上厚重外袍裹緊,靜靜立身在一株枝杈茂盛的老樹之下。

    至於阮家主爲何頻頻失態,大概便是因爲這唐不楓實在太過氣人的緣故。此前天色昏暗時,她便同唐不楓商議着,既然天象有變,不如退回杏客居小住兩日,待到天色放晴再行趕路不遲,後者卻說那幾位漢子恐怕是南疆幫派中人,杏客居此時大概已然有人前去送信,倘若此時退回杏客居,待到天氣好轉,極可能叫人堵個正着,雙拳難敵四手,不如趕緊上路就是。

    方纔快刀殺人的悍勇豪邁之氣,竟是不見一絲一毫。

    繞是相處月餘,漠城阮家主仍舊是摸不清唐不楓的性子,只覺得心頭火起時,當真想以柔勁把這年輕人好生揍一次,解解胸中火氣。

    擡頭望長雲紛亂,黯如濺墨,雪片挽風帶塵,飄飄紛紛,凌亂如麻,好在潔瑩如玉,可比白羽,才使得路林山天上下皆白。

    漠城亦有雪,但雪花向來閒淡得緊,似是同城中整日賦閒的公子佳人一般,至多不過是在街巷落上薄薄一層,聊勝於無,就連不少孩童欲將雪花捏成團,打個酣暢淋漓的雪架,都得跑半條長街,才能攏齊些許雪團。

    可眼下漠城之外落雪,卻是磅礴浩大,寒意像是將整片長天都一併凍得皸裂,大朵雪花吹面而來,風雪盛極。

    像極了外頭這片雲波詭譎,風刀霜劍的大江湖。

    阮秋白的心思,亦隨眼前狂雪緩緩寧靜下來。

    女子瞧見不遠處大雪漫天之中,有位男子掄刀入林,斬斷無數細碎荊棘,雪霧瀰漫,卻始終蒙不住男子背影,似乎是被身旁荊棘紮了手掌,男子猛然一縮手,罵了兩句,不再理會,接着一刀一刀劈出快空地。

    似乎這江湖並不像那男子口中那般險惡不堪。

    大雪飛聲。

    唐不楓忙活許久,最終在三棵松木下清理出塊平整地界,斬盡周遭刺硬梢尖的荊棘與破敗雜草,又拽出包裹當中厚實抵風的氈布,三角系在松木一人多高處,再抱來許多柴草護住兩邊壓實,不廢多少周章就搭建起一座棚屋,隨即招呼遠處的阮家主前來躲避風雪。

    “瞧不出你唐少俠還有這般手藝,這草廬搭得好生結實。”阮家主輕推柴堆,竟是紋絲未動,不由得開口,不輕不重地誇了唐不楓一句。

    “我這貧寒人士,怎能比得上大戶人家的子嗣,出門在外車伕駕車,如若遇上客棧,定要住上一夜,睡上個安穩覺。商隊之中倒是不乏車帳,但總要有這搭屋的本事,倘若哪趟走江湖貨物過多,哪還有供人休憩的地兒,便只得自行尋覓地界湊合一夜。”唐不楓不以爲然,順手從雪堆中拾起些乾柴,置於棚中,“不過這檔事,無需媳婦動手,切莫凍着自個兒就是了。”

    平日裏,一向沒正經的唐不楓總是以媳婦相稱,即使阮家主糾正數次,前者仍是不改口,到後來,連阮家主都懶得費口舌,任憑唐不楓胡言亂語。唯獨講正事或是有些火氣時,這位刀不離身的年輕刀客,纔會正兒聲姑娘。

    “那馬兒又該如何?如此嚴寒之下,只怕撐不住多久,尤其我那頭團花黃胭脂,從小便在漠城之中,向來未受嚴寒酷暑,不如也給它們找尋個避風地界。”阮家主自然捨不得這匹黃胭脂受罪,畢竟幼時便同這馬兒一同嬉鬧玩耍,再者這黃胭脂馬種,最是金貴,腳力倒是超凡,但身子骨卻難以與其他名馬比較,可謂是相當嬌弱,當下有此問,也是無可厚非。

    唐不楓正掏出枚火石作勢引火,聞言長嘆不已,無可奈何道,“我說媳婦,眼下你我自保都已算是難事,還操心馬匹作甚,且凡是腳力強健的馬匹,自有本事禦寒,只需披上張厚皮,即便在野外過夜亦是輕鬆得很,何須太過在意。”

    最終年輕人還是沒擰過阮大家主,氣哼哼從包裹中翻出些衣物,披在那頭黃胭脂身上,又頂風冒雪在兩馬身旁點起火堆,使柴草掩住,確保能燃上一兩時辰,隨後纔回到棚屋坐下,撇着嘴角瞅向阮家主。

    “公子,咱這一切安排妥當,妾身給你暖個牀如何?”一如既往地陰陽怪氣,年輕人抱着長刀,輕輕靠在松木上,緩緩開口,像極了高門大戶之中的丫鬟小妾。

    阮秋白給火堆添了些乾柴,輕聲開口,“一路之上,帶着個像我這般嬌貴的累贅,辛苦了。”

    “無妨,”興許是火堆熱乎,年輕人頗爲慵懶,斜靠松木之上,喃喃回話,“從漠城將你接出時,我便答應過叫你看看江湖盛景如何,行至如今,好壞參半,倒也正好應了我先前所說。對於這座大江湖而言,媳婦還是嫩了些,故而有些富家女子的毛病,當真不算什麼稀罕事,想當初我初入江湖,無非也是整日尋思着生死相鬥,直到如今這念頭纔有些淡下來,歸根到底,還要多謝媳婦。”

    “謝我?”阮秋白不解,於是將目光從棚外連天飛雪收回,轉頭看向那疲懶的年輕人,甚是不解。

    “若是我一人走江湖,縱使在杏客居中惹出亂子,我唐不楓壓根不想着退避,休說那幫腌臢貨色身後有南疆幫派,即便是搬來上百人的馬幫,小爺也要試試這把刀能否砍穿百人陣勢。”唐不楓睡意朦朧,拍打拍打身上未曾化乾淨的雪漬,“可如今不一樣,既然帶着未曾過門的媳婦,總要收斂些脾氣,江湖兒郎戰死在江湖,可謂死不足惜,但若是撇妻赴死,多少還是有些自私。”

    “那頭黃胭脂,早晚能像我那匹劣馬一樣,學會在霜天凍地之中抵禦寒風,於盛夏風靜時找尋方塘戲水,天大地大,蹄踏雲頭。”年輕人往松木上湊了湊,裹緊衣物,合上眼皮。

    “好事多磨,勿急勿躁。”

    半晌過後,阮秋白剛想開口,卻發覺那年輕人腦袋一歪,輕輕靠在自個兒肩頭,這才仔仔細細打量起年輕人的眉目。

    眉上雪水融淨,唯餘點點水珠。

    棚外飛雪連天洗松林。

    年輕人夢裏,有軟玉入口,潤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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