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二百九十章 白露爲霜
    正殿當中雲霧一轉,此回入得霧氣當中的,卻是在外等候良久的趙梓陽,雖面容有兩分焦躁,不過邁步上前,仍是未曾失卻禮數,衝端坐穩當的吳霜拱手行禮,運力擠出些零星笑意,“弟子叩見師父。”

    “師父二字,其實叫得有些早。”吳霜壓根不爲所動,嘗慣了老小恭恭敬敬端到面上的甜棗,一般禮數舉止,還當真難入眼,又豈會爲趙梓陽這點恭順行徑所動,當下眯了眯眼便開口舌,“說是拜師禮,不過拜成與否,依舊未有定數,饒是我有心去收,過不得門檻,仍舊是有緣無份,做不得師徒。”

    聽到前頭,趙梓陽還算是沉得住心氣,可待到吳霜吐出有緣無份一詞過後,默然良久,纔是緩緩道,“確是如此,若是緣分不及天數,神仙也難救。”

    直至此時,這位風餐露宿沐雨櫛風多日的少年郎,眼目之中始終凝而爲散的銳氣,才終是減沒大半,顯露出少年人的星點稚意。

    想來井口旁村婦老嫗仍舊扯些雞毛蒜皮的無味小事,而在一旁含笑聽聞的姑娘,早已離去半載。

    “想當初我也同你一般,初聞軟羅袖香,險些迷得神魂顛倒,竟是一連好幾日不知酒味,紅酥玉脂,休說沾碰,哪怕湊上近前聞上一回,也足使得氣血倒灌直衝靈臺。女子嘛,怎得都要比周遭邋遢漢子養眼,受情所制,算不得什麼稀罕事。”吳霜看得通透,不消趙梓陽親口言語,便先行將這事點破,臉皮笑意便生出些許促狹。

    “到底是修爲高妙,山下諸般凡俗之事,皆是逃不過仙人耳目,”趙梓陽嘆口氣,隨即擡擡嘴角揶揄道,“這能耐可倒好使得很,日後拿來觀瞧女子房中舉動,最是合宜。”未曾等趙梓陽說罷這番腌臢言語,吳霜便冷着張麪皮盯住前者,腰間雙鞘當中劍氣盤桓。

    可劍光停歇過後,那身形微胖得劍客卻是含笑,“的確好用得很,下回教你。”

    趙梓陽不禁一愣。

    “區區女子而已,倘若是當真喜歡,當即就該同人說個明白,何苦待到伊人已去再心頭空落,早已是於事無補,既然如此,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吳霜蹭蹭鼻頭,絲毫不覺得這番話過分不應景,感慨道,“可還記得那本貫氣說當中記載的小生蓮步法?小生蓮乃是取用步步生蓮一詞,說起後者一詞的來歷,這些年來我也從典籍古冊中找出了些許蛛絲馬跡。說是曾有位昏聵無道的後主,專愛女子蓮足,選妃時節,常將身段極妙玉足極美的女子引入宮中,每每宴飲上頭必是歌舞生平,窮盡豪奢;而這位後主甚至憑自個兒不俗的學問,填出首曲兒來,值妃子蓮足輕踏之際踩節而舞,當真是奢靡一時,敗盡了他老子留下爲數不多的民心國庫,到頭來將偌大一國拱手交與義軍,落得個身死社稷亂。”

    “都說女子誤國,其實是女子無過,”不去在意對坐少年眼目之中的黯淡之意,笑語道,“同理,因女子廢去一身天資,終日苦苦思量,倒不如好生練就一番本事,下回再遇上,好生同那姑娘說說心意。江湖雖大,有心去尋,總有重見之時,切莫因本事不濟,出不得南公山一畝田地,耐不住江湖上頭風鍘霜刺,從而失卻相逢的時機。”

    “蒹葭雖好,然泅水本領微淺,溯洄之時,總易錯失佳人。”

    趙梓陽雖未曾去到過學堂,不過聽聞過此番話,總覺得有些滋味。既不願隔岸相望,與其繞路而行,到底是不如游水過岸,來得迅捷妥當,於是眉目之間的鋒銳氣,再度滿盈而出,比起方纔,更是精純兩分。

    吳霜看在眼裏,懶散開口:“原本有不少話要同你講說,不過如今卻無需多費口舌,能分主次可持情舉步的,定然不是什麼尋常市井惡民,只是生逢山水不如人罷了,假以時日拭去土灰,早晚可成才。這道門檻,爲師算你過了。”

    “多謝前輩。”以往舉止堪稱桀驁的趙梓陽,這回卻認認真真給這位能察人心意的中年劍仙施了一禮。

    端坐蒲團之上的吳霜挺挺身子,佯裝慍怒道,“事到如今還不改口?先甭急着拜師,去將你師弟找來,既然是一山中同門,你二人此前紛爭,自然也要爲師開解開解,再行拜師不遲。”

    趙梓陽這才呲牙笑笑,終於是心安理得道了聲師父,而後起身不過兩三步,便跑出正殿門去。

    “蒹葭易得,可若是善泅水者未曾摘得,那纔是當真人生大憾。”腳步聲愈遠,男子閉目柔聲,望向殿外跑動的少年背影,目光駁雜如麻。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

    “見過師父。”不消吳霜去問,這般輕緩的步子與溫醇語氣,定是那位身量極高的書生,此刻從側方走出,緩緩行禮。

    “方纔就見過了,何須贅禮。”吳霜語氣寡淡如水。

    柳傾上前一步,使懷中酒甕替自個兒師父滿上酒壺,遲疑問道,“那位年輕人,心性當真不差?”

    “這小子想起姑娘時候,同我年輕那會一般無二,若要真是那等狠辣孤絕,貪念難除之輩,又怎會露出那等憨傻神色;城府雖不算淺,不過在我看來,終歸還是個落魄孩童,放心便是。”吳霜抹抹口角,站起身來,轉向自個兒這位首徒,“出身差些,舉止粗些,都不算什麼麻煩事,叫你甭讀那些個酸秀才的破文章,如今看人尚且帶有兩三分偏見,不好。”

    柳傾垂頭應喏。

    吳大劍仙將手伸到袖口當中,相當粗野地捏捏袖口裏頭的三枚銅錢,自顧道:“都說人一上歲數,年關便越發難過,今兒個才曉得是怎一回事,總要不自覺想想陳年舊事,毀傷心境。也不曉得那老教書的近況如何,他那脾氣。”話到嘴邊,卻是堪堪止住。

    “老大,正好拜師禮將畢,去叫老二給這倆師弟起一卦,擬定兩句判詞,畢竟這門行當,他纔是山中首屈一指。”

    劍仙行至山巔。

    紛紛北風欲奪亂雲,有大雪近。

    來去總留旋。

    若令風雪點上口,言事言情總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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