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三百零二章 如今不怕
    錢寅這幾日雀牌本就輸得心煩,雖說還未見得茶飯不思,不過夜裏確是少吃了些飯食,且不說肚皮癟下去一指厚薄,但仍舊是常覺腹中飢意作祟,所幸雲仲接連烤上了三隻脂肥肉碩的野兔,這才勉強回過勁來,拍拍渾圓肚腩,長出一口氣。

    “小師弟這頓烤兔,真是可解千愁。”錢寅險些沒壓住喉中飽嗝,衝一旁依舊持着條肥兔烘烤的雲仲笑道,碳火畢畢剝剝,心神曠遠。

    “可惜了二師兄不常飲酒,不然這兔烤到火候漸老,扯成絲條,拿來下酒最爲合適,說來多少有些可惜。”翻騰了烤兔兩面,雲仲邊回師兄的話,邊將蘸料塗上,相當仔細。

    “尋常酒水有甚好飲的,”錢寅朝身後樹幹上頭一靠,心滿意足道,“咱南公山後山有竹林數十,將年下所釀的米酒倒入竹幹之中,等上數月,甘醴清冽,極適潤喉,且飲之能助安眠清心,那纔是酒中至味。”

    雲仲抹抹嘴,嘿嘿一笑,“回頭還得請師兄帶我去嚐嚐,幾日不飲酒水,現如今光是聽見山中有好酒,腹中饞蟲就蹦噠個不停,半晌不得消停。”

    柳傾倒是並未在此,而是託着那枚墨玉丹藥,自行跑到丹房當中參悟丹道,尋思着儘早助自家小師弟邁入二境,故而錢寅也是並無忌諱,拍拍胸膛豪邁開口道,“此事交給我就是。不過咱實話說,那一二十棵竹酒,乃是師父的心頭肉,平日裏防備甚嚴,也就唯有我這遁術可偷摸溜到竹林當中,悄摸弄來點酒水,回頭帶你喝個肚圓。”

    可說罷過後,胖子摸摸肚皮,不知爲何便有些蔫頭耷腦,“可這烤兔若是有朝一日喫膩味了,那又該喫些啥,人生在世,苦也苦也。”

    少年將還未烤妥的兔肉擱在火旁,聽過這番言語,登時有些語塞,皺眉尋思了半晌,隨後溫言應答道,“我老家之中有位破落戶,早年時候遊手好閒,終日在田間玩鬧,敗光了家底,落得個家徒四壁的淒涼下場,甭說喫些酒肉,連米麪都得挨家挨戶借些,這才勉強不至於餓得曝屍荒野。前幾年不曉得走了何等天運,同幾位舊友做了幾樁生意,憑空得來大幾千兩銀錢,從無米下炊變爲終日魚肉珍饈,到頭來竟是生生喫膩了葷腥,改換爲一連數月皆用素齋。”

    錢寅疑惑,“這不跟我所憂心之事一般無二?”

    少年笑笑,繼續開口道,“師兄稍安,這事還沒完呢。兩載之前,這位爺臨時起意,要跑到天下好生轉轉,瞧瞧大好河山,順帶着將自家生意拓開些許,沒成想出遊卻是未曾帶夠銀兩,自個兒又不算計些用,半路便落得個身無分文,好在叫過路商旅所救,這才堪堪回到家中,並未餓死在路上。”

    “聽聞歸家過後,這位破落戶在鎮口只說了一句。”

    “保暖思異,餓急喫粥甜如蜜。”

    胖子仔細想了想,再想想這些年以來下山,瞧見村落當中有人捉到雞兔後的歡喜模樣,猛然想明白了些事。

    南公山到底是仙家宗門,銀錢怎會是稀罕物,更休說他錢寅還有賺銀子的本事在身,即便扯個算卦布幡,憑藉算命的高明能耐,四處轉轉便是盆鉢皆滿,除卻龍肝鳳髓這等無蹤無影的喫食,口體之奉怎會差於旁人。

    但若論起窮苦之人,桌上有葷菜可添,就已然算是福分,哪裏還有膩味一說。

    “到底是未曾喫過多少苦頭呦。”錢寅起身,再度看向蹲坐地上的少年時,神情已然是正色,“師兄受教。”

    雲仲急忙連連擺手,麪皮有些愧意,“師弟我這幾句本就是無心之談,師兄沒責怪逾矩,就已經算是寬厚,何來受教一說。”

    “我也是隨口一說,放在心上作甚。”胖子拂去衣袖上的塵灰,心裏想的卻是令一碼事,“得了,師弟且練劍就是,我還得去研究丹方,總不能一直拖延下去,興許師父說的變數,也沒多久嘍。”

    “師弟回見。”錢寅擺擺手,自行往丹房而去。

    身後少年扯下一條兔肉擱在口中,停頓再三,掃掃四下無人,過後才從懷中掏出枚酒壺,輕輕湊在鼻下嗅嗅,嘟囔了句好酒,握住右拳,一飲而盡。

    二境而已,死活也得入。

    經年累月入不得,丟人。

    北風攪雲,騰煙起霧,譬如秋湖,遊斬八方。

    少年拽出腰間長鋒,學着吳霜那日出劍的姿態,像模像樣朝山下雲海斬出一劍,接二連三,劍風不絕。

    少年眉眼越發緊皺,劍柄卻握得越發瓷實。

    有劍瀑高掛雲海,倏然而逝,似雲海當中跳出頭龍鯉,挺頭擺尾,騰躍過後,朝海潮之中砸去,濺起滂沱**。

    少年回頭看去,瞧見樓宇最高處,有位踏着劍的仙人衝他笑笑,慈眉善目。

    那劍托住的仙人也瞧見了自家徒兒咬牙切齒的猙獰模樣,忍俊不禁。

    “這鬼模樣,哪像個劍客,更甭提大俠了,就不能忍忍,臭小子。”

    不遠處趙梓陽擎着枚銅棍,雙腿戰戰,只瞧面色,同在崖邊揮劍不止的少年也是相差無幾,誰也不曉得從天光未亮,直至如今天色明朗,趙梓陽究竟站了多久,可任憑兩腿已然全無知覺,少年卻依舊挺直腰桿,閉目凝神。

    槍戟之威,盡起於地,唯有立身極爲穩固,方可運力無窮。

    此爲真意。

    丹房當中,柳傾擰緊眉頭,向丹鼎當中擲入兩株枯草,又墊上不少藥材,沉思一陣,又扔進一株更老些的枯草,這才合上鼎蓋,又是皺眉苦思,始終未將丹鼎蓋上。

    “師兄琢磨甚呢?”錢寅踏入丹房當中,神清氣爽,瞧見自家師兄害愁,從側孔處往鼎中觀瞧,神色微變,“三株枯草,藥材地寶若干,這可從未在丹書當中瞧見過,師兄此舉,當真是要試着練練新丹?”

    “道門講說三生萬物,毫無頭緒可尋,只好憑此法試試。”書生這纔回神,喃喃講道。

    錢寅搖搖頭。

    “咱師父可是真有些不靠譜。”

    書生一愣,“不怕苦修?”

    胖子拍拍肚皮,樂呵得很。

    “如今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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