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三百五十四章 奈我何
    童子遞出那三道符籙,顯然是又添過幾重力,聲勢顯得更爲浩大,才脫手一瞬,便至南公山近前,即便山腰處的敲山弩接連離弦,弩弦炸響不絕,仍舊是有近半箭羽落在空處,並沒與三道串爲一線的符籙觸碰。

    故而只有一道符籙略微黯淡下去,其餘兩道去勢不減,直直衝南公山山巔撞去。

    大嶽雖重,然一符尚且可摧之。

    山外童子一時也忘卻了方纔喫癟景象,雙眼衝符籙看去,目光閃動,可還沒等展露出笑顏,麪皮便是僵住,旋即失聲叫道,“這南公山上下皆是癲子不成?拿通天物當陣角,這排場也忒大了些吧?”

    兩張半符籙飄蕩直南公山山巔幾十餘丈處,還未逞兇,隨之便是有數件通天物迎風而起,光華爍爍,硬是生生抵住符籙,於威能還沒展露的時節,驟然碎裂,光華流轉之間,與符籙一同化爲齏粉,飄飄灑灑,如雲波亂。

    南公山護山陣起,數百通天物密密匝匝,橫列於半空中,輝光盪漾,天河之下又天河。

    “早就同你說過,你卻偏偏不信,如今還未正經發難便喫過兩回癟,橫是不死心,”老人嫌棄得緊,也學方纔童子的模樣往外挪了挪身子,挑眉諷道,“頭道小菜要說是權帝麾下五鱗軍與敲山弩,那這正經宴席之中,自然有讓你我都要爲之讚歎的鼎食佳餚,南公山護山大陣與這數百枚通天物,便是第二碟珍饈。”

    還未說罷,老者便自顧笑將起來,“這座大陣裏似乎也有昔日道首的手筆,再說誰曉得除卻通天物外,陣中是否還沒放着兩件靈寶?所以說這碟菜式,半涼半熱半明半暗,姑且算是勉強不俗,滋味與意趣相比,後者更足。”

    這番話聽得童子眉頭都要撅將起來,頹然坐倒,怨道,“不打了不打了,丁點意思沒有,老山你不讓施真手段就罷,還偏偏要我去試探南公山家底,自個兒反倒穩坐如山,評頭論足起來了,本座這堂堂五絕中人,如今像是個給聖人天子傳菜的宦官中官兒似的,失格得很。這破活計誰願幹誰幹,我是不沾染了。”話還未說完,便往下順勢一趟,擡手遮住眉眼,獨自養神去。

    老人也不去管,獨自盤坐,面容慈悲,看向山巔上的白衣書生。

    柳傾並不在意,而山巔上的趙梓陽卻是叫這陣光華嚇住,拎起一旁槍桿,滿臉肅然。

    “三師弟莫怕,山下有客至,理應帶些禮來,就是不知爲何偏偏要送我一場煙火看,但要論排場,還真不如欽水鎮那場浮河燈,更奪人耳目。”

    書生從容不迫,眼裏盡是斑斕光華,卻不曾眨過,袖口翻轉,遞與身旁趙梓陽枚葫蘆,自己也抓起一枚葫蘆來,輕嘬兩口酒水道,“這兩枚葫蘆中,盛這前些年未曾飲罷的竹酒,常言竹生新酒貴如銀,可如今放得年頭足夠,翠竹滋味沉斂而去,反而飲來更是清甜適口。”

    趙梓陽眉峯聚而未動,伸手接過酒來,沉悶悶灌酒兩口,才喃喃道謝過師兄,隨即再是一陣默然。

    自趙梓陽上山,亦有不算短的時辰,柳傾錢寅兩人時常同他講起修行中事,繞是再不識貨,也曉得半空之中懸着的那條玉帶,究竟是由何綴接而成,而方纔眼前煙火,只怕也是有高人施展。

    再者,上山多時,趙梓陽只瞧見過師父與二師兄小師弟飲酒,至於大師兄柳傾,向來不飲酒水,即便是除夕至時,也只是奉吳霜命淺淺飲上一杯,既不好酒,更不嗜酒。而此刻柳傾卻是幾口就飲去大半葫蘆竹酒,與平日迥異。

    “敢問師兄,方纔那道雷,同是這麼來的?”

    柳傾正飲酒,仍顧得上點頭,放下酒葫蘆笑語,“那是自然,我若說山下杵着兩位立身五境已久的仇家,三師弟信不?”

    趙梓陽面皮登時轉青,磕磕絆絆道,“咱南公山仇家,真有兩位八極境?”

    書生搖頭,“話不能這麼講,其實也不盡如此。”

    此話一出,這才使得趙梓陽面色微霽,慢慢吐出口濁氣,手頭大槍也擱置到一邊。

    “八極境的仇家,可不止區區兩位,天下五絕都叫咱家師父招惹了個遍,縱使刨除去一位因瑣事未曾親臨的,那也該有四位八極纔是。”柳傾說得風輕雲淡,可目光時不時依舊朝東撇去。

    趙梓陽怎麼也未曾想到,自家師父如今還未破入五境,竟是有招惹五位八極境的能耐,登時麪皮便是抽動不已,一時間連手頭葫蘆中滋味極好的竹酒也顧不得再飲,不知該做些甚,只好跟着師兄目光往東方看去,卻只見沉沉黑雲伴昏昏穹隆,半點光亮也無。

    “想不想叛出師門?”書生朗聲開口。

    趙梓陽一愣,剛想開口,無意間瞧見自個兒掌中那杆烏黑長槍,再看看手頭一葫蘆滿滿當當的竹酒,目光有些瞭然,隨後望向並不高的南公山山門,深深吸了口氣。

    蒼苔門上,篆書仍舊。

    偷生百載徒瓦全,縱死俠骨猶滿香。

    少年雙手撐地,信口答道,“剛纔想,如今又不太想了。”

    “爲何?”柳傾神情頗爲訝異。

    “如若方纔這話問小師弟,恐怕他連想也不想,便要拎着那柄劍往山下去砍人,”趙梓陽眉目越發舒展,“我本就是利己的性子,換成別處地界,只怕我現在已經竄出去山門六七裏了,哪裏還管什麼同門師兄弟死活,保住自個兒一條小命纔是真。”

    少年眼底柔和,繼續看向自家師兄朗聲開口,“不過這條槍乃是師門所贈,連帶着如今還算不賴的身手,亦是師門給的,說句公道話,身上衣物,平日三餐,無一不是師門所贈,師弟我怕死不假,但總要有些良心。”

    白衣書生微微頷首,“這小詞說得極好,除此之外,還有呢?”

    趙梓陽也不打怵,把一葫蘆竹酒喝個底空,豪爽道,“既然身在南公山宗門之中,就得守着南公山的門規,師弟也願叫人聞聞,自己這身倔骨頭,他奶奶的究竟有多香。”

    柳傾垂下眼去,彈指給少年腦瓜便是一下,“夜裏說這,滲人。”

    “還有一點,既然要謹守門規,夜裏便不得外出,安心歇息纔是。”

    趙梓陽眨眨眼,順帶將手中長槍橫起,“門規有這條?”

    “我替師父新加的。”

    風如驟,趙梓陽身形登時從山巔倒飛出去,像是被數頭奔馬直直撞上,摔到自個兒屋中牀榻之上。

    書生再揮手時,屋門緊閉,繞是趙梓陽回過神來再去頂門,耗費渾身力道,那扇門卻是紋絲不動。

    “大師兄,這也忒不講理了。”趙梓陽隔着屋門惱怒不已,使槍頭狠命蹩住門閂叫道。

    巍巍南公山,書生還是盤坐山巔,又提起葫蘆口,小飲一陣,自飲自言。

    “今日還就不講理,能奈我何?”

    分明是一問一答,可書生此時看得卻是山下。

    長風在側,吹起滿山花香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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