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越我鋒
    場中誰人也不曾看清,這位瞧來散漫的少年如何舉動,似乎從頭至尾,只是將單掌摁在劍柄上頭,可週遭鏗鏘震響如潮劍光,卻是頃刻將那壯漢雙斧逼退,持斧兩手震顫不止,竟是一時不能近前。而衆人眼中,那少年不過是信步上前,周遭便有劍光四起,乍起傷人,瞧來威勢之盛,令一衆那幫漢子猛然站起身來,眉頭微蹙。

    “那小子劍術,瞧來頗有些古怪,並未出劍,何來劍嘯劍光,莫不是使了什麼取巧手段?”爲首漢子身側湊近一人,擰緊眉頭道,“使雙斧的這位弟兄雖說向來以力道稱最,可有心偷襲之下,去勢並不顯得慢上幾分,而那小子後發先至,小弟卻是不曾看清出劍,若真是憑尋常手段,這劍未免過快了些。”

    爲首漢子搖頭,“莫說是你,連老子都沒看清此人出劍,似乎右手從未有過動作,那頭兩板斧已然被抵住,況且你再瞧瞧馬陸手中雙斧,顫動不已,顯然是有些脫力,尋常劍客多以快劍行走江湖,可此人力道,大概要比尋常劍客高出數分。”

    一衆漢子議論,場中那手掂雙斧的漢子,卻並未猶豫過久,衝地上啐過一口,悶聲叫道,“小子倒是頗有幾分本事,不過故弄玄虛,可是難以取勝,說破大天,也得憑根基本事鬥招,我這雙斧足有數十斤,常人休說抵擋幾合,掂在手頭,都是極費力,且叫你小子瞧瞧爺的能耐如何。”說罷也不顧兩膀略微脫力,又是擡起雙斧,直奔少年而去。

    雲仲神色自若,那漢子雙斧已然劈至面門數寸時,纔出劍撥開,接連沿斧柄抹過漢子兩腕,將水火吞口長劍指到那漢子喉間,懸而不動。

    以力破法的手段,於江湖上並非罕有,甭管是莽漢老者少年郎,總有生來膂力過人者,雖招式路數未必高妙脫俗,但只憑力道對敵,往往亦可取勝,單是雲仲走江湖那陣,便瞧見不少這等憑氣力取勝的江湖中人,棘手得很,即便劍勢奇快,可倘若是叫重逾數十斤的兵刃迎面鑿來,擡劍去擋,總要被震得氣血翻滾。不過劍術愈高,力道如何,似乎應對得越發舒坦,避其鋒芒以劍招破勢,越發得心應手。

    一劍送出,少年亦不傷人,而是將懸停於壯漢喉間的長劍收回,微微一笑。

    “後生,這一手劍術,從何處學來的?”爲首漢子起身,略微眯住雙目,打量那位立身場中的少年,意味難明。

    “西郡師門,一代幾人,立身世間不過二十載,算不得出名,唯獨我一人練劍,故而家師照拂有加,才勉強取勝,小手段而已。”雲仲上前幾步,同溫瑜手中取來那枚葫蘆,小飲一口,衝一衆漢子笑笑,“在下本就不喜鬥,唯好結交三五知己,今日酒錢算在在下頭上,不過既然是師弟無故受言語戲謔,還是要討個說法。”

    溫瑜面色微霽,卻是不露聲色,平淡開口,“師兄無需如此,既然是不打不相識,結份善緣,日後行走鳳遊郡,也可省心許多;幾位本就是江湖中人,酒後幾句無心言語,無傷大雅。”

    一旁小二,亦是衝雲仲接連使眼色,擺手不止,示意莫要招惹這羣漢子,險些給這年少俠士一揖到地,面色極爲難堪。

    雲仲單手拎起葫蘆,左手卻是借桌案遮掩,握住溫瑜略微冰涼手掌,擡頭衝一衆漢子平靜道,“在下有心結交,可既然幾位皆在幫派門派當中,身爲師兄,自家師弟後輩在外受屈,該討回來的面子,一定要討回,過後杯酒解恩仇,那便是過後的事。”

    溫瑜皺眉,這位小師叔一向脾氣和善,向來也無咄咄逼人的時節,此番卻是如此舉動,的確叫人狐疑;況且山上不比山下,縱使溫瑜自身脾性亦算不得溫吞,但區區幾句戲謔言語,着實不好如此,江湖中人最重麪皮,極易結仇。故而一時有些氣結,剛要抽回手來,卻是發覺少年握得極緊,一抽之下,竟是紋絲未動。

    “那小兄弟以爲,此事何解?”爲首漢子緩步走到近前,面對雲仲坐下,似笑非笑開口問詢,還未等後者接茬,末了又補上句,“此處距鳳遊郡尚有些路途,並無衙門,再者以馬幫勢力,若有干戈,衙門未必會願管。”

    身後一衆漢子面色不善。

    可少年還是輕快開口,“好說,只需方纔妄語之人,同我這師弟開口賠個不是便可,至於有無衙門,在下並無冤屈,有無衙門,與在下看來無有分別。”

    溫瑜轉頭,正要斥責幾句,卻發覺少年雖說開口輕快,可面色卻是極低沉,與山上時節判若兩人,周身鋒芒,猶勝劍光,沒來由便松去肩頭力道,任由少年握住素手。

    漢子擡頭,下頦疤痕顯露,竟是由喉間直貫前胸,瞧來猙獰得緊,咧嘴笑道,“十合,若小兄弟能與我過手十合不露敗相,今日小兄弟酒水,皆由我隆岐出銀,莫說一葫蘆,即便是喝空這酒攤當中存酒,一文不缺,如數替小兄弟出銀,且令方纔幾位兄弟同你家師弟賠罪,日後到我馬幫主門做客,予上賓禮數。”

    說罷隆岐打量打量少年腰間水火吞口長劍,豪邁笑語道,“可若是我勝,小兄弟腰間這口劍,不妨送與我一觀。”

    少年笑笑,這江湖人,講理時極講理,可若是不講理時,心思更是動得奇快,僅幾步功夫便琢磨出這麼條比鬥十合的法子,甭管先前是非對錯,只以身手論理在何處,輸陣不過是將原本虧欠禮數彌補些許,勝陣還可撈取好處,擺明以武壓人,卻仍不忘憑鬥招取來個堂皇由頭。天底下江湖似乎都是一脈相承,不同之處,僅在於身在何處,齊陵頤章,上齊大元,這等事,只怕天下一日便有無數件。

    出劍時候,諸般手段心思,皆不過我手,千百城府算計,全不越我鋒。

    此話當初由吳霜在十萬山時說出,聽時少年正撩開後襟抓癢,連連皺眉,一來被蚊蟲叮咬,酸癢難止,二來此話中的意味,在那時少年聽來,如何都有些狂妄之嫌,故而也不願記掛心頭,此刻卻是發覺,這話最是貼合心境,故一劍送出,威勢無二。

    隆岐掌心橫刀,本就是依雙膀剛猛力道所制,刀脊尤爲厚重,且爲壓手,綴懸數枚銅環,而云仲提劍刺出時節,整柄橫刀炸碎,銅環滾地,僅剩一寸殘破鋒刃留於柄上,連隆岐都是接連退出六七步,才緩住身形,握刀雙掌虎口崩裂,血水長流。

    滿座皆悚然。

    少年此一劍,分明不曾運出多少力道,擡劍刺出,亦是尋常,但僅是如此一劍,對招便已入終盤。

    隆岐低頭瞧瞧自個兒手中斷刀,眉頭挑動不止,半晌才抱拳行禮,渾然不顧兩掌血水四溢,“手下飲酒無度,一時糊塗唐突少俠門中師弟,本就是過錯,還望少俠勿怪。不過少俠身手,幾可高過幫中宗師,如若肯隨我等同往馬幫,即便只受客卿位,也並不需少俠摻手雜事,鳳遊郡便何處皆可去得,不知少俠意下如何?”

    雲仲仍舊立身原地,聞言才收劍回鞘,搖頭道,“我兩人於鳳遊郡,大抵不過停留兩月,便自行往東而去,並不久留,兄臺好意心領。”旋即坐回桌案,仰頭飲酒一口,咂咂嘴,看似有些可惜。

    見此,隆岐只得將方纔出言不遜的幾人訓斥一番,那位麪皮尚可的漢子,更是胸前喫過兩拳,近乎難以起身,到頭來仍是行至溫瑜面前,躬身賠罪。

    雲仲提着枚葫蘆,與溫瑜一併離去,將那頭渾身皮毛雜亂如草的夯貨栓繩解下,拍拍腦門笑道,“一路辛勞,這兩日去到鳳遊郡後,再前去尋些上好草料犒勞一番,如今就甭喫得這般飽了。”

    馬兒極通人性,側耳聽罷,似乎亦是有些臉面上掛不住,狠狠瞪過少年一眼,旋即又往那黑獍方向看去,目中精光閃動。

    “小師叔,這馬兒的來歷,你可曾曉得?”溫瑜經方纔之事,麪皮仍舊有些薄,走上前來學着雲仲模樣朝馬頭撫去,頗有些好奇。先前曾問過二師叔錢寅此馬來歷,可後者只是略微一提,並不曾解惑,如今舊事重提,更是有些狐疑。

    雲仲皺眉尋思一陣,自家師父似乎曾講過這頭夯貨的來歷,但酒水一入腹,虛丹與秋湖皆是有些動靜,靈臺紛亂,只略微想起隻言片語,含糊答道,“只記得師父曾言,這頭夯貨年紀,似乎比南公山還要大些,其餘種種,卻是記不得了。”

    溫瑜從小居於大元,各色良馬寶駒,見識極高自是不必說,更通曉識馬能耐,起先在南公山中觀瞧良久,竟是不曾瞧出半點深淺,此馬品相,端的算不得良馬,與尋常劣馬相比,亦是稀鬆,但看足力與目中時常生出的狡黠意味,分明不下黑獍,乃至平分秋色。

    少女還想摸摸馬鬃,卻是被少年拽到一旁,恰好閃過直奔前者額頭而去的厚重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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