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五百八十五章 酒鬼借筆(第二更)
    離凌字樓最近一處酒館,常年生意冷清,不消仔細想來便知曉其中緣由,凌字樓生意奇好不說,且樓中酒水菜式價錢相當親近尋常百姓,除卻那等財大氣粗腰纏萬貫,特地前來京城遊賞購置物件的富貴人家之外,來此辦事歇腳,打尖住店的尋常人,亦能耗費得起銀錢,況且酒水種類,自然是比起這微末酒館來得齊全。也正是出於此,凌字樓將京城郊外周遭喫喝生意,近乎全數攥在手上,任憑這酒館當中酒水價錢一降再降,也不過是一日能有兩三落魄漢子上門,叫上兩碗酒,還不忘多由酒館當中佔些便宜,偶爾叫上一碟小菜,可勁朝小菜當中注醋添醬,哪怕是齁得連連咳嗽,亦不願罷手。

    開春時節,前來京城徽溪的來客,自是不肯耽擱這等好時節,趁春光漸落的時節,誰人不願往這等繁華地界走上兩步,即便是朝堂當中行公差的官員,也是樂意乘車馬前來皇城,瞧瞧這春來時節,最爲富庶的地界,哪怕是囊中羞澀難近勾欄一步,遠遠瞧瞧京城公子風雅俊秀,腰間懸着數枚鴿蛋大小的通透玉佩,同樣也算是與有榮焉,將自己當成那正值年少,家境富貴最喜風流的公子,如何說來,也算是填補自己年少時節一時夙願。

    正因來客數目極多,卻是令這小酒館生意,頗有些起死回生的意味,但兩位小二時常偷眼觀瞧,掌櫃面色依舊是一日差過一日,當即便是有些明瞭,恐怕這酒館生意遠遠算不得什麼起死回生,倒更像是苟且偷生,或是迴光返照,終究是做不長久。畢竟甭管誰來選,能前來京城辦事遊賞的人物,絕不會因便宜幾枚銅錢,便捨棄凌字樓當中足有幾十樣的紛繁酒水,轉而移步到此地,嚐嚐自家兌水米酒,或是濃烈燙肚的燒刀子。

    今兒個晌午剛過,倆小二蔫頭耷腦送走幾位瞧着衣衫寒酸至極的兩位客爺,略微擦擦桌案,便是靠到酒館門前那棵老棗樹下頭,沒精打采東扯一句西扯一句。缺了半枚門牙,足有而立之年的小二撇撇嘴,瞧着門前青石道上一架馬車,豔羨開口,“你說咱弟兄倆,何時能坐上這等車馬,不說其他,要有一日此事成真,老子便先行將城中青樓都去上一趟,起碼也見識見識達官顯貴終日,過得乃是何等瀟灑日子,依我看來,這才叫他孃的不枉費生來世上走一遭,成天憋屈裝孫子伺候客爺,月末都領不來幾文辛苦錢,忒無趣了些。”

    一旁不過及冠的小二點頭,將兩袖揣起,瑟縮肩頭咧嘴笑道,“前兩日俺可是在官道上瞧見位姑娘,按說在京城周遭住過許多年,尋常姿色斷然難入咱眼,但那位姑娘卻是生在俺心尖上,駕馬挎劍,一身紅錦緞衣裳,僅是瞧上兩眼,俺這心肝便打了三顫,就跟那畫裏走出的人兒一般。”說到此地,舉止寒酸的小二嘿嘿笑起,抽出左袖搽去鼻下兩道流瀑,恰好被那位缺半塊門牙的小二瞧見,毫不客氣罵道,“憑你這德行,別說是能得償所願,人家姑娘要是知曉你時時念想,沒準得胃裏翻滾多日,聽老子一句,就憑你這模樣,悄聲去偷枚缺角破碗,蹲到路旁,興許還當真能遇上心善的女菩薩,扔與你銅錢的時節,還好趁機多瞧幾眼。”

    年輕人想了想,竟是當真覺得這話說得不賴,默默便盤算着等哪時掌櫃的外出,自個兒偷來枚破碗,要當真能再瞧見那位紅衣姑娘,這次鐵定要多看幾眼。

    只可惜年少家境尚優的時節,不曾聽爹孃勸,沒跟那位仙風道骨的老先生學學如何作畫,不然也不至於眼下想將姑娘眉目畫出,都是不曉得如何下筆。想到此處,小二咧嘴自嘲一笑,揪下棗樹兩枚枯枝,心頭笨拙算起,憑自個兒這工錢,何時能買得起筆墨紙硯,墨倒是好找,拿酒館當中那口老鍋,每回涮洗便能刮下足足半斤鍋灰,想來摻來些清水亦能替代;至於宣紙,以他這等月俸自是耗費不起,不過凌字樓後身有不少竹林,使火堆烤罷,興許便能得來似是竹簡的物件,權當宣紙,唯獨需得要一支毛筆,也不需耗費多少銅錢。

    另一位小二皺眉瞧着身旁這人傻樂,當即便是曉得這位不知爲何缺去大半心智的小子,指定又是想起什麼好事,當即也不稀罕再過多問詢,便要打道回府,將兩腿撂到桌案上頭歇息。

    春困秋乏,晌午飯食喫罷,便總想着歇息一陣,歷來是如此,頂多叫掌櫃瞧見,罵上幾句至難聽的言語,可對於這位而立之年一事無成,更不曾成家的漢子來說,壓根無關痛癢。

    可正是這時節,卻是有人上門。

    來人而立歲數,滿身酒氣,衣衫倒還算齊整,不過稀奇之處在於,肩頭立着只黃鳥,左瞧右看,顯得相當精神,同這位滿身酒氣,麪皮泛紅的醉漢立身一處,卻是格格不入,相當古怪。

    掌櫃哪裏管得上其他,見有客前來,立馬由桌案後頭上前,諂笑問詢客爺想用點甚,連帶着使兩眼瞪向一旁已然擺好架勢休憩的中年漢子,示意後者上前招呼,可直瞪到兩眼生疼,那漢子依舊是不予理睬,不得已衝屋舍外頭叫道,“龐清風,你小子晌午喫擰了不是?沒瞧見客爺上門,難不成還要叫老子招呼?再不進屋招呼,月錢便甭想再領,生來便是個癡笨腦殼,再不勤快着些,老子便將你踢出酒館,跑大街上喝西風去。”

    龐清風原本正捏着枚枯枝,蹲到酒館外頭作畫,才勉強勾出個女子面盤,還未添五官,便是聽聞屋中掌櫃叫嚷,連忙將枯枝插到地上,連忙跑回酒館當中,衝來人連連行禮,口中止不住賠不是,倒是令那肩頭馱黃鳥的來人有些摸不清頭腦,叫過兩壺米酒三碟小菜,而後便是盯着眼前憨厚年輕人打量,眉頭微挑。

    來人五官方正,不過此刻醉酒,瞧着神情便是有些隨意,此刻毫不掩飾端量眼前笨拙抹桌的少年人,眼色更是古怪,卻是裝作不經意開口,“我說小二,你家這酒水,聞着可是極差,分明是自家所釀米酒,怎的半點也無米香,怕不是兌了許多清水。”

    酒館掌櫃方纔便是離去,前去裏屋催促小菜,龐清風難得長了些心眼,起身瞧四下無人,才憨厚笑起,“客官怕是頭回來這地界,到底是要喫虧,俺家掌櫃心眼黑,往常一罈米酒兌半瓢清水,聽說喝多不醉,他卻要兌兩三瓢,要是這幾日酒館盈錢太少,便要足足兌個五瓢水,喝來肯定不如別家的,下回來京城,客官別忘去那凌字樓,聽旁人說價錢便宜,可千萬甭往俺家花冤枉銀子。”

    不遠處兩腳擱於桌案上頭歇息的漢子,不着痕跡抽抽嘴角。

    有這麼位實誠憨傻,似乎是天生缺根筋的小二,有客登門非但不美言幾句,反倒是將人家往別處推,估摸着想要漲月錢,得熬到自個兒年過半百腿腳不利落之後,那摳門掌櫃才能難得發發善心,每月多碼出兩枚銅錢。可漢子什麼也沒說,任由龐清風開口,滿臉的事不關己,眯眼打盹。

    那醉漢也是叫這番話說得一愣,將身子靠到吱呀作響的椅背後頭,挑眉笑起,“多謝小兄弟,不過大可放心,咱的銀錢也並非是潮水送來的,欲要坑去咱的銀錢,癡心妄想。但既然是小兄弟肯開口提點,在下也並非那等不識好歹的人,方纔見你在外頭使枯枝作畫,似是有些功底,我借你支上好毛筆,隨意畫將起來,便是得心應手,能省去幾十載苦學畫工,權當謝過小兄弟今日仗義出言,如何?”

    龐清風卻是不曾想到,當真有這般好事,但那人似是並不在意,掏出枚毫毛鮮亮瑩白的好筆,便是不由分說放到自個兒手上,才欲推脫,便是發覺自個兒口不能言,身形僵直,難有半分動作,醉漢朝年輕人眨眨眼,遂自斟自飲,就這三碟小菜,將酒水飲罷,起身便跑。

    酒館掌櫃的確是不曾坑着半點銀錢,待到發覺醉漢離去的時節,向來動作緩慢的掌櫃登時便是竄將出屋,直朝那醉漢追去,接連跟過近乎半里地,到底是不曾攆上腿腳格外靈巧的醉漢。

    不過如此一來,苦的便是龐清風,叫掌櫃足足罵過三柱香光景,扣去十幾文月錢仍不解氣,罰龐清風今夜不準入屋,權當值夜。

    缺半拉門牙的漢子幸災樂禍,好生取笑過幾句,不過落在龐清風二中,似乎也是無關痛癢。

    畢竟人家送了枚極好的毛筆,興許再不出幾日,便當真能將那位模樣生得奇好的姑娘,盡數畫到竹簡上頭,門外歇一夜,恰好先行使枯枝比劃比劃,免得畫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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