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六百六十七章 習劍不精
    少年酒醒,心滿意足抻個懶腰時節,正是發覺青牛不知何時已然串入八方街街主府內,登時覺得很是歉意,原因倒也無他,這八方街向來不屬宣化城城主所轄,與其言說八方街歸於宣化城中,倒不如說是宣化城城主當初依人情,將這位來歷不明的八方街街主留到宣化城中,不出六七載時日,便是將此處原本既無名頭又算不得富庶的八方街整治到如今這等地步,公子下馬,巨賈恭敬,縱使是大員來此,也需守街中規矩。

    而少年進出八方街,卻是向來不需這般繁瑣規矩,只是如今青牛擅闖街主府內,也是無人攔阻,竟就當真是任由青牛踏入院落當中,當真是使得少年很是有些麪皮掛不住,擡頭瞅瞅已然掛霞夜色,心頭好大不是滋味。

    誰人都曉得八方街街主向來行蹤無定,興許昨日裏家丁言說,這位街主外出周遊,恐怕兩三月間也未必能回府,而今已然是身在千萬裏之外,凡來客不得見,縱使是宣化城城主欲攜高門大員前來此地拜訪,亦是三番五次喫過閉門羹,後來便長起記性,再不願攜人前來,至多不過是三天兩頭拜訪一趟,攜來些稀罕物件,贈與街主府中守門護院家丁,並不停留,去而即返。

    如是超然地位,少年不曾知會一聲便是擅闖街主府,自然是心頭很是有些過意不去,敲打兩下青牛後腦,“果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憑劣馬身形走動世上時節不省心,如今換爲這副憨厚青牛模樣,還是忒害人,如若是這位街主向來便是心境寬厚,恐怕此番擅自闖府,便要背下好大一樁罪過,沒準便要摘去我通遊八方不下馬的名頭,將你五花大綁捆個結實,再好生燉得甕羹湯,分與街中人。”

    青牛搖頭晃腦,分明很是不滿少年這番言語,不過終究是周身晃動兩三回,並未曾將少年由打背後甩下,旋即悻悻站到原處,再無動靜。

    “終究是年少有爲,就連這瞧來尋常的青牛也並非是凡物,實在令人讚歎,當然除卻讚歎之外,尚要感懷上一句年華易逝,如你這般年紀的時節,也曾鮮衣怒馬闖過天下,可惜本事略有不濟,引以爲生平憾事。”

    府中走出位面如冠玉的年輕人來,硃紅衣衫,衣襬左右懸玉,瞧着頗是年華正好,但擡手時節,雙掌當中褶皺堆累,分明不似少年人,雖是髮絲盡烏,但如何都是瞧不出年歲來,此刻緩步由打正堂走出,端詳這位不曾知會一聲便闖入府中的黑衫少年,不怒反笑。

    八方街街主向來行蹤無定,即便府邸當中最爲親近幾位僕從,也未必知曉街主何時離去,去到何處雲遊,一載之間,往往露面奇少,少年人身在這八方街半載之中,除卻起初相見時節見過一兩面,而後便再也不曾知曉其去向,而今得見,倒是令方纔酒意微褪的少年很是狐疑,猶豫片刻才發覺禮數不周,翻身下得青牛背,抱拳行禮。而這位街主卻是略微錯開身形,讓過這一禮,麪皮笑意不減,溫和反問道來,“早先便說過,八方街中少俠無需同人行禮,即便我這街主,其實也得稱少俠恩公,又何必如此拘謹小心,反倒見外。”

    本就是大醉初醒,少年身形也是稍稍踉蹌,聞言赧然笑笑,勉強睜起眼來,依舊醉態盡顯,不過還是規矩拱拱手。

    “依街主能耐,無需在下插手也定能殺出重圍,與其說是在下搭救,不如說是在下反倒是借街主本事脫身,而後卻是因此得來個通遊八方不下馬的高權,每日爛醉如泥,卻仍舊接過俸錢,實在於心有愧。”

    街主聽罷這番話,反而笑意更甚,擡手請少年入得正堂,差遣幾位閒暇侍女備上解酒茶湯,同少年盤膝對坐,纔是重新接來少年話頭,邊隨手由身前握起枚撣塵玉杖,撣去周身微塵,挑眉道來,“少俠此番話,意思乃是無功不受祿,憑我手段,那些位設伏之人終究是難以得手,又何苦請少年前來此地引爲客卿,月月耗費許多銀錢爲俸,於情於理,似乎都是相當不合常理。”

    街主舉動向來慢條斯理,瞧着麪皮不過三旬上下,舉止卻絲毫不似是這般年紀,反倒是暮氣更深,向來並無半點急切,即便是撣去袖口輕塵,也是從容流暢,花去不少功夫,故而待到少年點頭時節,侍女卻已然間將醒酒茶湯端得眼前,恭敬倒退出正堂,前去促人奉的時令果品。

    “身在八方街這些年來,許多人都是揣測我這街主究竟是何來頭,爲何不到十載,便可令這原本鮮有富貴人家的八方街,整治到而今這等地步,莫說是於宣化城一隅之地,放眼天下,也絕無多少如此富庶的地界。”

    似乎唯有提到此事,這位街主麪皮當中才淺淺生得些許波瀾,擡眉眼看向眼前醉裏少年,從容道來,“但既然是八方街枝繁葉茂,自然就容易招風引禍,自前兩載起,便是有不少來歷冗雜紛亂之人,欲要試探一番我這街主的深淺,明槍暗箭,總也防不勝防,若是那日之間不曾有你這少年郎相助,恐怕還當真要讓旁人試探出深淺來。”

    少年也不曾急於搭話,而是先行捧起眼前茶盞,不錯目望向茶盞底處,神情不由得一滯。

    窮奢極侈事,少年也曾見過許多,不說是旁的地界,只頤章皇城當中擲千金買清倌一笑,二萬錢換得小碟珍饈,便已然是見慣的尋常事,更莫說什麼一座新起宅邸僅是飛檐便需等重金銀堆砌,纔可算是富貴,與鄰里攀談時節尚不算掉價,更何況是皇城外頭街畔府邸,更是寸土寸金。但縱使見過許多巧奪天工器物,揮金似土,也是不曾見過這等精妙茶盞,盞底印有一尾紅魚,隨茶湯走轉,竟似是遊弋於盞底處,神態鮮活,連同尾脈都是纖毫畢現,通透分明,不消上好眼力,便可瞧清。“這麼說來,街主算是花費許多銀錢,將在下變爲身前人,也好遮擋住街主一身本事,如此說來,倒也是手划算的買賣。”少年搖動杯盞,將茶湯飲下,一時明瞭,並不曾生怒,倒是盯着空當茶盞之中那尾歸復平靜的紅魚,咧嘴笑道,“如此說來便是賺得街主好大便宜,好在是不曾肆意花費,不然到日後更添愧意,反而不好。”

    街主一眼不瞬打量少年面膛,可原本預料之中少年本應當流露出的拘謹或是不自在,竟是丁點也無,就好似是即便眼下自個兒這位街主將少年名頭扒去,逐出街後,少年也是分毫不曾在意,兩眼當中除卻釋然之外,再難瞥清丁點異狀。

    憑街主歲數,當然是見過許多世間形形色色人,但如此年紀便可將事瞧得如此事不關己,淡然不掛心間的,實在少之又少,一時自然是狐疑片刻,不過旋即又道,“話雖不假,但如此數月下來,前來八方街周遭尋釁滋事,妄想借自個兒身手同少俠過招,謀得些許好處,最好取而代之的江湖中人,可當真是不少,既然少俠不曾敗過,這位置自可坐得心安理得。”

    “那在下便是先行謝過街主。”少年呲牙笑得很是隨性,聳聳肩頭,“其實既然是隻需在下替街主分擔些眼光,大可不必耗費如此多銀錢,身在江湖當中閒散慣了,也無需什麼金銀囤山,累帛成海,大半銀錢在下已然是贈往別處,助無家百姓安居,助貧病之人渡苦,雖是不曾假借街主名頭,說到頭來借花獻佛算不上什麼義舉,但總也是利大於弊。”

    早在當初少年出手相助時節,便是發覺這位八方街街主算計奇深,雖是遇襲,但周身左右實則卻是有暗侍護衛,只不過是瞧得少年手段實在高深,便將潛藏左右暗侍護衛撤去,佯裝落荒而逃,圖的大抵便是明面示弱,令周遭步步緊逼之人,略微鬆弛些心神。故而即便是少年身在這八方街中每月俸祿奇多,將金銀送出城外,也並未曾借八方街主名頭造勢,惟恐受人猜忌,以至於再度興風作浪。

    而言罷過後,皮相俊朗的街主卻是並不曾接過話來,反而是看向少年掌心虎口當中深邃繭痕,自個兒也是端起新茶茶湯飲盡,雲淡風輕問起。

    “少俠大抵是使劍的好手,雖說是那日多以拳腳傷人,且期間曾奪槍數柄,但瞧使槍架勢,絕非是內行人,只憑筋骨力道與熟稔拼鬥取勝,再者而今匆匆一瞥,望見手掌繭,便是可大抵猜測出個一二來,卻是不知爲何偏偏不用劍,在我看來很是古怪。”

    少年登時便神情很是難爲情,咳嗽兩聲,順帶將眼前那方紅魚茶盞揣到懷裏,起身離去。

    “劍太難使,怎麼也學不精,告辭告辭。”

    身後街主啞然失笑,瞧着少年翻身上得青牛背影,心境竟很是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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