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七百三十章 平地來風
    恰好是暑氣最盛,由盛漸衰的月份,上齊皇城也是難以免於酷暑,縱使是置身其中達官顯貴巨賈世家,數不勝數,遠要勝過別地,至金貴的地界,也是不可使皇城納安受天公另眼相看,天下大多皆嘗着夏時酷熱時,單單挪來濃雲薄霧遮住納安,使得酷暑稍降。

    不過到底是富貴處,連同京城當中百姓家中亦是紛紛換起冰竹涼塌,家底殷實的人家更是不惜耗銀錢購置來水帛懸於家中四處,蘸得由涼井中才提將上來的清水,登時便可使得屋舍原本燥熱,削減大半。

    此時炎夏,再勤快外出奔走的京城中人,經烈日炙過個五六回渾身溼透,再瞧瞧向外頭的時節,都是心中發顫,饒是京府衙門中人盡出,連帶攜過足足百來小廝雜役,於城中大小街巷四處潑清水去暑,奈何清晨寅時纔是撐着眼皮將清水潑灑各處,卻是不曾想到辰時才過,街心當中空空如也,已然是叫逞威天日蒸得一乾二淨,半點蹤跡也無,只得是再整人馬齊齊而出,險些忙得焦頭爛額,再度將清水潑於街巷當中。初聽時節還當乃是個容易營生,故而許多勤快雜役連帶不少京城中無事可做的百姓,皆是前來應召,奈何當真做將起來,才發覺全然與當初所想不同。

    京城富庶,但人家數目亦是極重,行人車馬比肩繼踵,寅時無人外出的時節倒是便利,但辰時一過,當即便是有些無從下手,儘管是外頭天陽炙熱,依舊是有許多外出之人,四面街中盡是行人百姓,或是由別處前來京城辦事之人,或是行商之人,正值此事潑水,最是麻煩。且不說能否將清水澆到行人身上,單是潑水,便極容易將旁人鞋履染溼,惹出不少亂子口角。更是有那等本就性如烈火的主,盛夏時節無異是柴薪添油,沾邊即燃,幾日前便是有幾人教潑水雜役溼了鞋履衣裳,揪住後者衣裳,險些動起手來,好在是周遭有許多百姓瞧在眼裏,上前阻攔,這纔不曾鬧出甚亂來。

    行當皆有不易,街兩旁做生意的人家亦是苦於此等炎夏久矣,這等時節,與大雪隆冬也是相差無幾,鋪面裏頭狹窄,只得沿街擺上幾處桌椅供人停足飲茶或是喫喝,值此時節,哪裏還有人願頂起頭上高陽外出坐起,便只好是紛紛琢磨法子,要麼便是將自家鋪面外頭掛起方黑紗遮擋日頭,要麼便是咬牙購置來許多芭蕉扇,上門客爺皆遞上一柄,用以籠住來客心思。

    但也便是前半月,京城中足佔有四五家樓宇的會英樓,卻是不知由打何處得來些車帳,乍看之下倒與尋常木車相仿,可置於樓中的時節,便可由車帳之中綿延不絕透出涼風來,酒樓當中處處有涼風,即使仍是有熱意,但已是能堪堪坐下,若是將心底躁意收起,還算愜意。

    京城乃是繁華地,酒樓生意自是客似雲來,並不乏生意,可如會英樓這般能於京城寸土寸金地界,奪來足有四五座樓宇的,已然是隱隱間有獨佔鰲頭的架勢,單論酒樓生意,納安能與會英樓相提並論的,也不過寥寥二三家。不過這等可於無風處起風的木車一出,其餘酒樓皆是被會英樓壓得起身不能,一來是誰人都樂意前去這等涼爽地界,縱使是前來要上壺酒水,三兩碟小菜,也可好生歇息陣,二來便是會英樓中那位大掌櫃心氣奇高,手筆更是雄渾,生生將數家酒樓當中菜餚酒水價錢往下壓過足有五成,當即便是惹得京城無論百姓還是達官貴人,皆是心生驚疑,紛紛欲來瞧上一番會英樓這枚葫蘆裏頭,究竟灌得乃是何等古怪湯藥。

    僅木車投入數座會英樓不過三日,京城當中其餘酒樓皆是門可羅雀,唯會英樓之中人聲鼎沸,已是無半點空位,外頭尚且站有近乎整條街食客,當即也是不顧盛夏光景,也得前往樓中瞧瞧,其一是惦記着一睹那能憑空生涼風的木車,其二卻是因會英樓平日酒菜價錢極貴,而今壓下足五成,明眼人皆是能瞧出,會英樓已是讓出大半利來,乃至算在是賠錢生意,琢磨一番,還是拖兒帶女舉家前來,打算瞧瞧會英樓中菜式,乃是何等滋味。

    會英樓中最大一處,距皇城也不過兩三條街遠近,雖是並未憑此地發跡,但光算起此地的地角錢,便不知究竟要耗去多少金銀,且知曉規矩的都多少能窺見出些許門道,這會英樓大掌櫃,八成是身後有手,可遮去不小一片天穹,尋常巨賈即便家中存有金銀山,也不見得能將此等頂頂金貴的地角握穩,於是便將主樓的牌匾撤去,以此間爲主。

    今日賓客滿座,但樓宇最高處一間雅舍中,卻並不是外人,而是會英樓幾位掌櫃,並未留於各自管轄的酒樓當中,而是紛紛齊至,等候正座上那位不惑年歲的大掌櫃出言。

    “諸位理應曉得,近三日會英樓皆是將酒菜果品價錢壓下五成一事,倒也就不賣關子,雖同在京城,可惜俗世繁忙許久不曾相見,今日借喫酒的空隙,不妨暢言。”大掌櫃不惑年歲,身形消瘦,卻是舉止之間不顯勞累,言語更是底氣十足,渾然不似是瘦弱人,說罷這句過後,難得露出些許笑意,恰到好處,“畢竟這虧本生意,會英樓近些年可從未做過,如今教幾位常勝之人自行求敗,當然心頭要有微詞,可若是不講,這微詞積攢過多,到頭來不見得便能似如今這般敞開心胸說話,反倒不美。”

    酒席宴中不過六七人,皆是會英樓掌櫃或是重職,聽聞這番話,卻皆是蹙眉。

    “會英樓說到底來,也並非是在下幾人的生意,不過是承蒙許掌櫃提攜,故纔有這等契機替許掌櫃攜管一處,若論將一座酒樓經營得尚算是妥當,我等倒還有些眉目心得,不過提及整座京城當中佈局本事,豈敢同許掌櫃相比,既是如此佈置,自然是有道理。”

    許子衛笑臉真切了幾分,端起杯盞朝開口之人示意,仰頭飲盡杯中物,而後纔是不緊不慢道來,“陸掌櫃也無需如此客套,畢竟今日席上可並未有生人,無需如此斟酌言語,儘可暢言,諸位皆是曉得在下許子衛的脾氣秉性,雖是浸淫商道多年,說句不自慚的話,尚算是光明磊落,今日不過是取衆家念想,何苦遲遲不願直言。”

    筵席中居正坐最近一人猶豫片刻,還是嘆氣,端起杯盞行禮,也不開口,反而是飲盡杯酒過後,纔是憂心道,“許掌櫃的手段,其實在座皆有些猜測,依這些年來商道沉浮,必定不會無的放矢,大抵便是要依託那木車,再將酒菜錢壓到極低,強行將京城中人的心思擱在會英樓中,最好日後想起宴請喜事,頭一個念頭便是會英樓。”

    “但木車雖好,且落在誰人眼中都算是稀罕物,但不過區區三日,恐怕也難令人心皆向會英樓,待到酒菜價錢重回原本模樣,只怕是上門賓客,又是僅如往常那般,並不可成,平白虧損銀錢,不合乎許掌櫃平日所爲。”

    不熟許子衛其人的,多半皆以爲這位不惑年紀,憑自個兒本事平地起業的能人,乃是從不拘泥念頭,隨心所欲妙思百出,可熟識許子衛秉性的,纔是知曉這位尤以怪兀招法取勝的會英樓大掌櫃,本就並非是那等賭性極重的生意人,瞧來雖是章法無跡可尋怪誕至極,實則卻是步步爲營,看似荒誕不可成,但經幾手佈局過後,便是豁然開朗,也正是出於此,多年裏京城當中酒樓生意起伏動盪,而會英樓卻始終穩穩霸佔魁首,無人可出其右,除卻身後山之外,更因許子衛一身本事。

    “說得不錯,其實此事伊始時節,我還當真不曾存有這般心思,可思量再三,還是要行這一步險棋。”

    正座之上許子衛點頭讚許,不過又是不輕不重掃過一眼席間衆人,而後纔是自顧自道,“我與諸位命好,不曾瞧見多少那等烽火連天的戰事,如今太平年月,人人便是多少有些疏懶,但若是錯過這般時節,便再無多少合宜做生意的時辰,既然手頭尚有應對虧損的本錢,何不搏上一搏,如若事成,日後旁人提及京城,乃至提及上齊,皆是要想起會英樓三字,那又是何等氣派。”

    “既然是一擲千金,不妨將三日變爲三十日,或是三百日,致使人人日後出門,雙足都是不由自主朝會英樓中來,酒菜價削去,日後緩緩再增,總不會喫虧,日後提及京城內外,會英樓名聲大噪,豈不是天大美事。”

    四座皆驚。

    “那窮鄉之中來的小子,雖是有些本事,要價可是極狠,僅是十餘木車,叫的價錢便是令我都有些肉痛,倘若不憑此時機做些大事,那我豈不成了個冤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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