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七百三十九章 兩先生
    此一劍威勢,險些由南公山山腹中涌出大潮來,劍氣齊頭並進,橫是壓砸到山巔護山大陣中,來勢之兇狂,甚至連整座南公山都險些搖動起來,撲簌土石飛濺而下,惹出幾位學堂周遭的百姓朝山巔望過兩眼,嘀咕道大概又是地龍翻身,又是將山體震松下許多土來,故而紛紛將信傳到各家各戶,莫要令孩童外出,免得磕碰。身在此間百姓都是曉得,山腳下歷來太平,周遭許多山巒中前頭幾十載曾有地動,聽人說起聲勢極大,有兩座險些夠着雲頭的大山,都是教地動晃得矮了幾截,唯獨南公山一地,從來無此天災。

    可饒是如此,這陣威勢節節遞漲劍氣依舊直到數十息後,纔是堪堪停起,在吳霜擡眼仔細觀瞧的時節,那座經劍王山道人萬里借劍破開而後重新修補完滿的護山大陣,經這陣高絕劍氣劈削過後,已是多出五六處碎裂地,劍氣散逸到山間,僅是一縷空明無色劍氣垂落時,便足足削去數棵兩人合抱古木,鋒銳難當,饒是翩然來去,初窺相當柔和,其中鋒芒,也是凜冽至極。

    護山大陣遮擋凡俗眼目,山下也唯有吳霜與如今修爲已是大不如前的顏賈清能瞧見南公山上這陣媲美狂瀾怒濤似縱橫劍氣,驚得顏賈清險些將那碗黃酒灌到鼻孔裏頭,直到酒水燙着鼻頭,這纔想起放下碗來,看了眼神情依舊不動的吳霜,好大奇怪。

    “這劍氣可不像你所留,分明同你那紫氣繚繞劍氣不同,倒是神意俱足,就不擔心將你這大陣衝開?後院失火,還有這閒心飲酒,當真是犯了瘋疾!”

    瞧見吳霜心平氣和又是品過一口黃酒,顏先生險些將兩眼掉到酒碗裏頭,氣不過罵道。

    “我記得顏先生剛上山時,分明就是位局外人,那山濤戎興師問罪帶人來山上造次的時節,先生也只是動用過五六分力,怎麼如今反倒比我這山主還要急切些,倒是不像你了,略微有點認不得。”

    但還沒輪到滿臉通紅險些再度罵些難聽言語的顏賈清開口,對桌吳霜已是忍不住笑意,起初是勾起嘴角,旋即便是放下酒碗來,放聲大笑。

    被這陣笑直笑到滿心狐疑的顏賈清不明所以,不過隨後又是勉強平復下心思,再度想了想,似乎南公山中練劍的除卻吳霜這潑皮外,還有個嘴皮也同樣利索的雲仲,雖說境界停滯不前,可一手劍術,亦是觀之順眼。

    “真是那小子?”近乎是瞬息之間,顏賈清也是笑起,不過還是將眼前半壇多黃酒抱到懷裏,任憑吳霜三番五次來奪,仍舊牢牢抱在懷中。

    吳霜探手三五番,雖未動用內氣修爲,卻是不曾佔着甚便宜,而後纔想起眼前這廝也曾練過掌法,且是最爲油滑的一類,只得是悻悻收回笑意,望向山巔,重新咧嘴笑道,“那還能有假?瞧見這劍氣沒,同從前相比,威風八面,形神俱備,連劍意都不見得比我低上多少,假以時日穩固下來,南公山劍仙這名頭,可就得退位讓賢嘍。”

    早在吳霜下山前,便早已是掰着十指數起,自個兒這位忒不省心的徒弟,算算時日,也是應當回山,再者山腹當中時常繚繞雲光,經吳霜仔細掐算,多半不日返山,且多半是要鬧騰出好大聲勢來,故而先行下山,借前來顏賈清學堂之中飲酒,暫且躲上一陣。倒未必是憂心雲仲當真鬧騰出什麼令他這做師父的都難以招架的動靜來,而是存心想着躲到遠處,好生瞧瞧自家這位承下自己劍術衣鉢的小徒弟,究竟能令自己瞧見何等一番壯闊景象。

    不過隨那陣水盈盈似靈氣極足的劍氣衝出過後,吳霜憋到胸前一口氣,終究是緩緩吐出,臉上笑意,如何都收不回。

    “說真的,心裏頭有甚滋味?”顏賈清也是笑皺麪皮,樂呵捅捅吳霜腰眼,“五味雜陳,先是覺得自己衣鉢傳人好容易有了出息,而後又是感慨年華不復老之將至。”

    聞言吳霜很是詫異回頭,瞪過眼顏賈清,“能有啥五味雜陳的,哪怕日後這小子比我境界還要高,那也是我教的。”

    山巔足足近半時辰光景過去,紛繁似飄花霜落江河倒灌的劍氣纔是消退,卻不知是多少參天古木因這等鋒芒奇勝的劍氣毀去,護山大陣搖搖欲落,山外雲海翻涌,許久也不見平復跡象。

    山腹裏走出來位一身白的劍客,右手託着條已是瘦弱至極,不足兩指長短的黃龍,左手牽着頭同樣疲憊不堪的青牛,兩眼望向四周時,很是有些欣喜,不過旋即便是眯起兩眼,像是很不適瞥見還未天晴的朦朧日光,直到近盞茶時辰過後,纔是睜開眼來。

    早先身在甬道里的時節,左思右想,到頭雲仲也不曾去觸及前兩道門桌案上放置的物件,無論是頭一道木門前長相怪誕的金魚金馬,還是第二道門前鉞槊與鐵甲,落到雲仲眼中,大抵皆是不如條通暢坦途,更何況纔是悟出自身神氣意氣,饒是平日時節囊中羞澀,相當稀罕銀錢,但到頭思來想去,雲仲還是將第三道門推將開來,步入木門坦途之中。

    頭前石崖上鐫刻兩行字跡,饒是不曾想通其中意味,憑這數載來身在山間聽大師兄所講學問,與書中種種所見,亦是可想明其中一二,饒是依舊不甚分明,糊塗居多,但亦是生出些揣測。馬生鹿角,多半乃是古時典故,昔年天下大統,然不過二世而衰,曾有近臣權傾朝野,爲清理朝堂臣子特地有一出指鹿爲馬的手段,大抵這分明通體與馬無二,唯獨生鹿角的器具,亦有此意;況且早些年間時,古時天子尤喜池魚,便言說是魚歸水中,如若生出雙翅來,豈不是天地雖大處處可去,這等講究,直到前朝纔是罕有人聽聞。

    至於第二道木門外鉞槊,則皆是算在鋒銳病人之中,何況斧鉞此等物件,攜之有威儀,再添上這身鐵甲,大抵便教人要想起霸道二字來。但云仲兩者都是不甚合心意,反倒是第三道木門後寬敞坦途,最適將劍氣舒展開來,故而只是猶豫片刻,推門便走。

    行數晝夜,由頭上懸滿星斗,直至天色發白,路途無窮盡。

    分明是瞧着眼前不過數裏遠處有座雄關橫亙,但急行數日,那雄關卻是距雲仲愈遠,迫不得已之下,只得是再借黃龍內氣,朝那座雄關遞劍數十,頓覺雄關距離越發近,索性也不再趕路,而是雙足穩穩站住,揮劍不止,將無數道劍氣朝那座雄關掃去。倒是苦了黃龍,原本便是被雲仲斬石崖時耗去不少內氣,如今雖說是雲仲經絡初愈,可仍舊是抵不住這般消耗,只得借黃龍內氣強行展露劍氣,直至將這些日來黃龍好容易囤積下的內氣揮霍一空,通體萎靡下來,才熬到如今。

    山上的劍客直到將雙足踩到南公山山巔,臉上的笑意才更像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四下觀瞧,試探叫過兩聲師父,卻見周遭無人。

    山下的青衣目光穿過雲海,臉上笑意褪去大半,直至轉爲苦笑。

    顏賈清詫異看過吳霜一眼,“徒兒回山,做師父的就不上去瞧瞧?”

    “沒替雲小子留下溫瑜,如今看來,卻是當真難以開口。”吳霜嘆氣,眉眼低將下來,方纔瞧見劍氣時節已是起身,如今又是頹然坐下,苦澀笑道,“也罷,還是讓雲小子自個兒瞧見那封溫瑜所留的書信,再上山相見最好,雖說未必埋怨我這做師父的,但心裏總有芥蒂。”

    顏賈清突然揶揄笑起。

    “那倒未必,雲小子心思雖細,但也未必如你所想那般,心胸斷然不至於如此窄,你吳霜對他如何,估摸着誰人也比不過他自個兒心裏清楚,恐怕就算你做了甚壞事,那小子也會費盡心思找尋出些牽強理由說服自己。何況既然是溫瑜執意要走,憑雲仲同溫瑜相知許久,溫瑜那姑娘的性情如何,估摸着南公山上,沒人敢言比雲小子瞭解,既已是離去,怎會怪罪你這當師父的。”

    “那小子是生來第一次做弟子,我也是頭回當師父,雖說是平日裏最是容不得這幾位徒兒受欺負,護短得緊,但平心而論,這小子最是對我脾氣,故而心思也擱得最多。當師父的,但凡是一心爲徒兒好,怎麼會擔心遭自己徒兒記恨,仔細想來,怕的從來都不是雲小子埋怨,而是怕他們習慣依仗師門,此番突然轉變,由奢入儉難,難比登天呦。”

    吳霜低頭坐到藤椅上,言語平緩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顏賈清纔想起眼前這位少年成名,極好插科打諢,且很有幾分胸無大志閒雲野鶴意味,唯獨沒多少高人架勢的南公山山主,歸根到底也是一位先生。

    況且這先生,好像比自己要更操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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