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七百四十二章 攜猿翁
    “溫姑娘所留的信件,你理應是看過了,今日恰好顏賈清那老小子不在山中,有什麼想說的,給師父說說,無需顧忌太多。”

    雲仲收下那柄水火吞佩劍,吳霜亦是心頭石落地大半,瞧瞧身旁人面皮,也只得是自行提及此事來,面容慘絕人寰的婆娘總也需見人家雙親,藏着掖着,總不是吳霜的性情,更何況本就是心頭有愧,倒不如自個兒揭開這重窗紗,說幾句敞亮話來得自在。

    白衣劍客不明所以,皺起眉頭朝自家師父看過兩眼,很是狐疑道,“溫姑娘下山,本就是再好不過的事,這已是許久不曾下山,專心應對心中鬱結,既是現如今能自願下山,已是再好不過的好事,師父爲何如此問起?”

    溫瑜所留書信,吳霜倒是有心去看,不過奈何顧及面子,既是身在山間比起溫瑜高出近兩輩來,爲人師長,明知曉這封信教雲仲瞧過後,多半便是要心寒,可依舊是不好徑自拆開信件,直拖延到如今雲仲由山腹中回返,也始終拿不定主意。雲仲家世吳霜最是心頭門清,因此溫瑜上山過後,雖是不曾費神費力撮合,但瞧見二人既是兩情相悅,自然很是合意,眼下溫瑜不管不顧,徑直下山,多半也已是打定主意背向而行,很是憂心自家這重情的徒兒,接不下這分量極足的拳頭。

    久在山中,雲仲亦是知曉吳霜所想,因此不等師父再度開口,便是微笑道來,“徒兒知曉師父心中所想,可此事不能總遂人所願,就算是溫姑娘決意打算同我斷去牽連,亦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山路獨行,瞧見朵相當中意的花來,未必就需摘到手上纔好,緣分天定,強求也未必能合心意。”

    “更何況這書信裏頭字字句句,並無半分師父所想的意思,不過是囑咐徒兒身在山間的時節好生照應自個兒,再度外出遊歷江湖的時節,莫要罔顧生死,與人交時勿要太過口松,除卻囑咐這些大小瑣事之外,並未曾提及太多,師父還是多慮了些。”

    縱使吳霜有心再問,雲仲卻是無奈攤開兩手,言說徒兒從小便不知何謂喜怒不形於色,倘若真是溫瑜在書信之中提起些壞事,此刻有心掩飾,多半也逃不過師父的眼,但既然是不曾提及,又何苦如此憂心,路途勞頓,還是令徒兒先行歇息一陣,也未嘗不可。

    而其實吳霜也的確是三番五次觀瞧雲仲神情,可除卻略微疲憊,加之兩眼當中光華愈發內斂之外,神情自如,竟是全然看不出有丁點煩憂或是低落意味,反而是跳脫得很,就同尋常遊子還鄉一般無二,卸去渾身提防,只想着暢暢快快睡上一宿,也只好作罷,沒好氣揮揮手,叫雲仲速去沐浴歇息,傍晚時分再忙活喫食。

    畢竟是柳傾雲仲兩位手藝不賴的徒兒不曾身在山間,老樵夫這位老饕亦是早已離山前去外頭周遊,吳霜近一陣的飯食,可謂是極差,三番五次都是將那位懶散的顏賈清強扯到山間,勉強做出頓還算能入口的飯食來,聊勝於無。

    到這般境界早已可辟穀,可憑吳霜的性子,無菜式酒水萬萬不可,那等落雨時節還不忘施展手段,使得周身無雨的仙家,全然不能算是仙家,並無半點人世之樂。

    雲仲忙不迭答應,而後便是回到自個兒住處,關門時瞧見師父依舊是坐到檐下觀雨,咧嘴傻笑兩聲,纔是掩住屋門。

    外頭雨水滂沱。

    頤章今年夏時,全境皆不多雨,與往年相比算得上小旱,然而這一場雨,卻是下得極廣,由西境茶棠郡直至東境,近乎整整大半頤章國境處處是雨,久旱甘霖,自是給些事桑耕的百姓臉上添了些零星笑意,公子王孫達官貴人,亦是終於能借這場雨,好生賞賞景色,小飲佳釀。

    頤章東境東國門關隘處,早已是放任人通行,當年舊事,已是聽不着半句。

    隘口外幾百步酒館裏,坐着位腰懸刀的年輕人,始終不露面目,只以斗笠掛紗遮擋面孔,不過往來之人亦是習以爲常,這等走江湖的最容易結仇,雖頤章太平,但見不得光的地界,仍舊是不乏有人客死在外,連衙門官員亦是無從查起,自古以來化大裝掩面目走遠路這等道理,近乎是人人都能想明白,也就見怪不怪,無人會因此多看那人幾眼。

    但投來視線的漢子,大多乃是外出護商行鏢的老手,看人的眼力未必高明,但相馬卻是打眼便是能窺出良莠來,這位刀客登門時,馬蹄聲極淺,可再細看時,登時便令許多人瞧得有些異色,高頭大馬蹄寬肩高,卻是落地極有分寸,瞧着便是良駒,沒準還是大元境中能叫上名諱的良馬,霎時間引得許多人朝那頭馬兒瞧去,眼中炙熱。

    出門在外,馬貴過人,說得興許有失偏僻,可一頭良馬,不知要省下多少日跋涉,且遇賊人仇家的時節,若是抵擋不得,憑撂挑撒腿的能耐,也可爭得幾分生路,最是惹人稀罕。

    柴不嫌少,青山可比柴金貴。

    而那位刀客踏入酒館裏,只是要起兩碟小菜,一壺洗劍酒,便是端坐到原處,將包裹擱在桌角,長刀橫膝,就再無多餘動作,清冷得緊。

    萍水相逢,哪裏識得深淺,故而雖然是眼熱,周遭也無人上前尋不自在,大抵皆是埋頭繼續飲酒閒談,三三兩兩,唯獨留下正當中桌間一位一身黑的刀客,靜靜等候小二端酒前來。

    “兄臺馬不錯,刀更是上講究。”

    有位形容枯乾不繫髮髻的老人家坐到刀客近前,朝刀客微微一笑,“小老兒不才,也算見多識廣,這些年來最是喜好打聽些小道傳聞,畢竟是頤章中混江湖的人不在少數,庸碌才高,過江之鯽,跳龍門的未必有幾個,但消息卻是相當多,指望這行當喫飯,未必大富大貴,未必頓頓飽,可也總能大半飽。”

    在場許多喫酒之人,皆是熟悉這位老翁,大概是兩三載前,頤章東國門處便是來了這麼位邋遢老漢,身後攜着頭小猿,卻是不知怎得這小猿經足足兩載餘也未長大,兩掌長短。可老漢並非是耍猴賣把式的人,反而是老神在在悠然自得賣起了消息,專門賣與那些位江湖人,諸如邊境馬賊前幾日又是殺了幾口行商的人,有的是將腦袋連脖頸一併削了去,有的是亂刀砍得崩碎,壓根瞧不出囫圇人形,有兩位模樣還算俊俏,隨商隊外出遊玩的女子,只留下些破損衣物,不見人去向。

    大小事江湖事,老翁皆能說出個來龍去脈,哪兩位有名有姓的高手外出死鬥,勝負如何,誰佔上風,老翁皆是能講個八九不離十,這兩載之間,已然變爲這城中臉熟的江湖人,不論是誰人上前,管幾餐飽飯賞兩枚銅子,便能將江湖中不大不小的事問個水落石出,且與實情相差無幾。

    卻不知近日來是無生意上門,還是遇上位臉生的刀客,打算狠狠敲上一筆銀錢,故而湊上前去,顯得很是熱切。

    可老翁開口時,卻是引得周遭人很是狐疑。

    “一則消息,老朽只賣一枚銅錢,除非是大事,問啥都是一枚銅錢,大俠要是有興致,要不賞小的兩枚錢,也好買得一餐飽飯。”

    老翁身後跳出頭小猿,蹲坐到老漢肩頭,好奇打量打量眼前刀客,惹得周遭許多人笑罵。

    “老猴子可莫要招惹這少俠,人家興許是腰纏萬貫的主,若是有心要些消息,還用得着自跌麪皮問你?”

    可那刀客卻是動了,也不曾瞧清究竟是如何出手,桌上立馬多出一枚銅錢。

    “前陣子我曾聽過,大元境內亂象橫生,似乎是有大族被滅,還請問老先生,可否告知是誰人所爲?”

    刀客說話聲很低,所以銅錢落在桌上的聲響,反而蓋過大半去。

    老翁皺皺眉,同樣是壓低聲。

    “這問題不小,我看少俠打扮也不像大元中人,何苦要問些與自個兒不相干的事,要不換個?”

    小猿跳下桌,朝周遭調笑之人呲牙,穿着身孩童衣裳,相當滑稽。

    “有甚不便開口的,老人家不妨明說。”

    “得加點錢。”老翁掏掏鼻孔,憨厚笑道。

    刀客索性掏出枚碎銀推到老者眼前,“我只有三問,第一問問完,還有兩問。”

    髮髻散亂的老翁連忙將銀錢揣到懷中,仔細使不乾不淨老手盤了盤,喜上眉梢湊上前道,“滅族之事,那必然是近來風頭最盛的胥孟府,聽說這大元正帳的赫罕已是前去紫昊夏松乃至於上齊求援,可多半是不得行,眼見得勢不可滅。”

    “第二問,敢問老先生,燕祁曄死沒死。”

    刀客一本正經,老翁卻是皺了皺眉。

    “當然是安然無恙,少俠這問題,不算數。”

    刀客點點頭,大概也已是猜出這回話,飲過口酒。

    洗劍酒酒烈,傳聞是經此酒洗過的沾血劍,乾淨至極,但瞧刀客灌酒的架勢,分明很是有些酒量。一旁的小猿湊到刀客膝邊,聞見桌上小菜滋味,連連朝刀客拱手作揖,像是乞些小菜填填肚。

    然而刀客不曾理會,而是放下杯盞笑道,“第三問卻是問老人家來此,究竟有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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