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七百八十五章 橫槊倀鬼
    一晃又過兩三日。

    已是入秋,荒涼邊境當中哪裏有半分秋意,容得下往來之人趁閒暇時節感嘆三兩句秋高氣爽,更容不得趙梓陽一行人有分毫喘息。

    天色未明朗的時辰,困頓至極的李扶安已然靠緊馬鞍,將自己捆到馬背上去,打算趁不見來敵的節骨眼上暫且歇息一陣,轉爲趙梓陽端坐車帳前頭,繼續往北方不見人煙處趕去,當然算不得快,畢竟趙梓陽亦是生生熬過十幾日,並未耗費太多力氣擱在揮鞭一事上,況且馬匹近乎是晝夜不停,難得遇上不見來敵的好時辰,照舊也需令馬兒歇過,故而整夜時停時走,倒是也令馬匹好生休養過一夜。

    而等到漸有晝時景象時,險些也是打起盹來的趙梓陽卻是猛然驚醒,再朝周遭望去,車帳後頭不足數丈之外,已是足有數十騎尾隨而來,當中十餘騎也已是挽弓搭箭,已是瞧準眼前車帳,倘若非是天色未明,大抵箭尖早已是射穿車帳。

    眼下憑尋常法子喚醒李扶安,大抵已是過遲,未嘗遲疑,硬撐起通紅兩眼的趙梓陽單手拽穩繮繩,使槍桿朝身旁李扶安腰間掃過一槍,擎住繮繩左手力道瞬息盡出,險些將那頭時停時走困頓不堪的馬兒頭顱拽得趔趄,急忙甩動四蹄奪路而去。恰好是受驚,足力使喚得奇猛,僅是趙梓陽左肩運力,引車那頭馬兒竟是瞬息竄出數步,險之又險錯開緊隨車帳而來的十餘枚箭羽,奪路而逃,饒是身後鐵騎腳力更是不俗,但亦是拖延出足足十息的間隙,待到李扶安醒來扯松繩索,掂刀掠陣,憑一人一騎拖住半數鐵騎,瞬息殺到一處。

    趙梓陽如今境地極差,雖是李扶安驚醒憑一己之力拖延住半數鐵騎,但近乎是足有兩三日未閤眼,由道童處討要來兩枚提神穩念丹藥強撐到如今,仍舊精氣神奇差,而今單手把持車帳,僅能借單臂孤槍應對身後足足二十位衣甲齊全的大元鐵騎,即便後者披甲憑空添過許多分量,但照舊被趕將上來,依如今精氣神,身手最少也需弱過兩成,負創倒還算事小,倘若車帳當中雲仲遭人刀劍,纔是最爲令趙梓陽憂心的禍事。

    一縷刀光瞬息掃落,趙梓陽低身讓過,轉過槍鋒朝後刺去,卻是落在空處。

    大元當中的鐵騎手段高過紫昊鐵騎,除卻馬匹腳力更爲強盛之外,大元中人同虎狼打交道極多,單打獨鬥不弱與人之外,更是學來手相當陰狠狡詐的路數。便是每逢以多逐少時,耐性奇佳,誰人皆不曾貪功冒進,一招不中旋即退去,憑快馬纏住,而後兩騎交錯,再度上前試探,盡是虛招,倘若是刀劍落在實處,就已是實招,一擊而退,伺機再起,如此往復之下,除卻耗盡前頭逃竄之人馬匹氣力,就是憑數處大小傷勢,生生磨死馬背之上的敵手,僅僅是這一手纏鬥的法子,當年就足令天下軍卒皆是膽寒。

    接連數回遞招不中,趙梓陽眉頭深蹙,驅馬前行的時節運餘光掃過原處李扶安所在,卻並未瞧着預料之中後者已是脫困的景象,反倒墜下馬去身死鐵騎,僅是有兩人,當下就曉得這一衆手段老辣,擅使毒招的鐵騎,非是近十日所遇的伏兵,多半當真是由屍首中爬將出來的驍銳,思量再三,只得是咬牙強撐,時常突然放緩馬匹腳步,憑這般當口,手中槍扎穿數人肩頭臂膀。

    但這一衆鐵騎分明不屬尋常之輩,眼見趙梓陽槍快,並未再度施展方纔路數,而是分出數騎來夾住車帳兩側,收起刀槍長槊,反而自馬鞍中甩起枚繩索,借趙梓陽應對身後刀槍的時節,朝馱車馬兒頭上套去,剩餘幾人紛紛摘弓,倒並未曾令箭羽射向趙梓陽,而是向馬匹要害處頻遞冷箭,不出盞茶功夫,引車馬匹側肋當中,就已是懸起數枚箭羽,血水潑灑,眼見再難強撐上幾時。

    本非名駒,這頭足足勞累過一旬餘光景的馬兒終究不堪重負,側肋連中數箭,哪怕是趙梓陽手快使槍鋒割去繩索,照舊是被猛力險些拽倒,身形歪倒,前蹄生生被黃沙折去,再難以起身。

    馬匹身死,如此下來即便趙梓陽有託天能耐,照舊無法抽身,莫說車帳當中還有位師弟,不得不拄槍而立,眼前二十餘騎緩緩圍繞而來,卻皆是側過馬腹,數人挽弓,其餘幾人掂繩索環繞周遭,其餘皆盡將刀劍平舉,長槊前指,默默朝正當中趙梓陽一人圍攏。

    縱使是倦意深重,趙梓陽也仍舊知曉那近乎手腕粗細的繩索,油浸火燒過後相當硬朗,饒是手頭這杆槍槍鋒迎上,亦需運力,倘若是着道,靠這由打大元而來的良馬腳力,怕是能生生拖行至死,加之尚有數人掂強弓等候,內氣不動僅僅使槍招對敵,當真算不得輕鬆兩字。

    此二十餘騎並無開口的端倪,從始至終穩穩盯住趙梓陽手中槍與那方破爛車帳,漠然朝前逼去,馬匹依舊是側向。

    出南公山以來,趙梓陽不曾去過大元,更是少有瞧見鐵騎軍陣,不過眼下亦是能揣測出個大概來,馬匹側向,只怕施展的依舊是虛招,以周遭清一色大元良馬的腳力,縱使是上前出招被自己盯住,照舊也可借馬兒極快腳步脫身,先一步射馬,後一步耗人勁力,這股鐵騎的能耐與行事路數,着實難對付。

    也正是趙梓陽念頭流轉的時節,箭羽先至,周遭數騎先箭羽離弦前就已是齊齊前衝,刀槍長槊盡逼。

    拄長槍的年輕人先行掃槍濺出無數飛沙遮擋箭羽,而後躬身繃勁,狠狠踹到身前馬腹處,借力讓出緊隨而來刀槍,團身坐到喫痛馬背去,瞬息抽出身前人腰間短刀扎入咽喉,挪屍首抵住兩柄長槊鋒尖,順勢抄槍壓下一杆長槊,蹬馬背落地順着長槊來勢一路擰槍,掃落那人持長槊右手,齊根斷去,不過騰挪時節,依舊被冷箭貫入肩頭,連退數步,左手挽槊,右手拄槍,深深吐出口長氣。來回之間就能窺見這數十鐵騎本事高低,趙梓陽也只得退而再退,僅是方纔交錯,負創比起往常就要深出不少,前十日中憑一口氣接連殺人數位並不在話下,而今就算使這等搏命般的路數迎敵,佔着了便宜,不過也未曾佔住便宜。

    畢竟大元而來的鐵騎似無窮盡,而趙梓陽李扶安卻只有兩人,縱使加上道童,時日再久,只恐生出不測來。

    鐵騎亦是震動與趙梓陽這等堪稱乾脆利落殺伐勁重的路數,非是尋常江湖人可比,不是在刀尖火海里走上無數回的江湖人,哪裏能使出這等雖是涉險卻又合乎清理的章法應對鐵騎,紛紛催馬退後幾步。

    不遠處有目力上佳之人朝李扶安方向看去,見不曾折損幾人,這纔是放下心來,對領頭之人比劃兩度手勢,示意無需記掛心上。

    “少俠的槍快,可惜如今尚無馬匹可用,要是我等使下作手段拖延,恐怕那位身陷重圍當中的漢子,撐不了多少光景,明知道是死局,何必豁出性命來,府主只需幾位離大元遠些,勿要插手,好像不論如何,都不算什麼過火的言語。”

    爲首披甲軍卒腰懸雙戟,從方纔就未曾出手,始終打量趙梓陽槍招,而今終於是提馬向前幾步停在趙梓陽十丈之外,淡然擡頭道來。

    趙梓陽橫槊,將槍戳進黃沙當中,冷哂不已。

    “方纔不曾上前,始終站在衆人後頭,多半是先行揣測一番本事,而今上前,大抵是覺得在下本事不濟,打算出手嘗試,既然如此耗費口舌作甚。”

    蓬頭垢面嘴角乾裂的年輕人使槊鋒指點眼前人,“不妨上前一試,瞧瞧誰人身手高些?”

    話音未落的時節,那腰懸雙戟的莽撞漢子就已催馬上前,連人帶馬,算上滿身鐵甲,倒當真是有千斤力道,瞬息壓至趙梓陽身前,那馬兒竟也是張口朝趙梓陽咬去,前蹄擡起近一人高矮,打算生生踏裂趙梓陽頭顱。

    剎那之間,那頭良駒一對後足盡斷,再難撐住身形,倒伏到黃沙當中,未曾動槍,趙梓陽僅借長槊就已是攔下莽漢雙戟壓頂,身形電轉,欺身上前,將右手槍桿接連震過數震,饒是這莽漢渾身鱗甲護身,經此足夠能甩彎槍桿的數震之下,照舊是吐血不止,連人帶馬一併栽倒下來,強撐不倒,卻分明是穩穩被趙梓陽一槍一槊按下頭去,如何都難有取勝的景象。

    趙梓陽此番出招,周遭鐵騎無人瞧清,這位分明相距近半丈的年輕少俠,究竟是如何瞬息錯身至馬匹後蹄處的,更是不曉得分明槍槊未動,又怎能硬生斷去馬匹一對後蹄,連幾位射術高明的漢子挽弓拽至滿月,都是很有些投鼠忌器。

    “僅論快慢,興許除卻師父與大師兄之外,山間無人能快過我。”

    “你們大元耗費無數心力要找的雲仲,步法還是同我這師兄處學的,跟老子鬥,還真是不夠格。”

    浮沙褪去,長槊洞穿莽漢肩頭,槍頭直抵喉嚨,趙梓陽卻是那等相當不厚道的性情,擡腳踩到莽漢胸膛上,四下端詳,笑意卻是越發凌厲猙獰,尤其像是掙開金鎖遠遁人間的惡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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