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八百一十六章 你守,我不守
    夏松東毗鄰齊陵邊關處,每日往來人,魚龍混雜,或是商賈商隊,或是遠道而來滿身飛沙塵土的鏢局中人,跨境送鏢,要麼便是有要事來去走動之人,至於尋常百姓,倒是極少有,魚龍混雜四字,恰好是說邊關地界高手庸手錯雜,並不見得往來之人皆高手,身在江湖當中,眼力難練,但身手同樣難練。

    正是秋風越發蕭瑟冷涼催人添衣的時節,寒意朝夕而來,唯有正午時節微薄日頭,瞧來還能略微教人周身籠上些許暖意,但大多也不過是人爲狸奴,樑上懸魚,只能瞧上兩眼解饞,並不足飽腹,那輪瞧來很是像模樣的日頭,不過只添些微末念想,全然不能驅寒。

    夏松東處城關內,已有一架車帳在此等候近三日,不過並不招人眼目,起因便在於那位車伕衣衫簡陋,除卻飲酒用飯之外終日打盹,再有空閒,便是打量城中內外來往行人,兩眼時眯時張,可大多時候皆很是瞧不起往來之人,於是又靜靜合上兩眼,撇嘴不言,繼續抱起雙肩打蔫。也不曉得是秋風蕭瑟渾身冷意太足,還是昏昏沉沉的確無事可做,總歸是數日都不曾挪動地界,常在城關周遭走動之人多半都是有意無意望見過這一架車帳,但從來不曾有人湊上前來,既是規矩,也是眼力。

    就這等在城關前不挪腳的人,要麼是等人,要麼是找人,若是等人,則早有定數,無需湊上前去,倘若是找人,更無需自告奮勇上前,畢竟既然這車伕時常張望,眼力且不說毒辣與否,能耐高低,如何都能瞧出些許端倪,既然是不曾上前找尋自己,也無需上前強喫那份閉門羹,當然倒也是有那等囊中羞澀的漢子,但瞧見車伕那身衣裳與舉動,紛紛搖頭。

    眼高手低的病竈,不只是文人會犯,江湖人照舊也是如此,畢竟甭管功夫高低身手如何,百兩銀錢,總要比幾兩碎銀叫人心頭熱切,可惜這車伕並不像是能遞出百兩銀錢的主,故而鮮有人上前,足足三日唯有零星兩人上前卻是毫無例外皆是被車伕好生埋汰挖苦幾句,神情陰沉慍怒而去。

    車伕也不急切,分明是主顧給的價錢相當合適,故而也不着急,清晨城門開時仍舊蜷縮起身子,舒舒坦坦睡個回籠,直到日上三竿時節,被秋日晃了眼,這才悠哉遊哉跳下馬車,先行餵馬,而後自行前去長街轉悠,喫得飽足,臨近正午時節纔再度回返,遞給馬匹些許柴草,繼續眯眼看向往來之人。

    “這幾日統共瞧見練家子百多號人,可惜沒一個能瞧上眼的,尤其不少拎刀使劍的,掌心拳尖連點老繭都無,不像是練家子,倒像是富貴人家傻少爺,腳步倒是刻意放得穩當,腹內空空,當不起大任;背槍槊的也好不到哪去,習武之人精氣神散亂錯雜,還能指望遞出什麼高招來,力從地起,雙腳尚且站不牢固,何談出招。”

    車帳後分明是布簾遮擋,卻無人應聲。

    “也對,您這等身份的高人,又怎會知曉此間的江湖事,不過是匹夫莽夫一時興起,就覺得自己是江湖中人,這事本來就不靠譜。”

    也正是車伕開口自言自語似道來時,城關外頭有高頭大馬緩緩而來,上頭馱着位狼狽至極的年輕人,骨瘦如柴,滿臉血污,但腰桿始終如身後背的那杆大槍一般,絲毫不彎折。

    車伕兩眼也隨着這位年輕人入城,從原本的散漫不屑,緩緩轉變,到頭來竟是走下車帳,快步走到那頭同樣消瘦的馬兒面前,穩穩站住。

    年輕人似乎並沒有什麼同人起紛爭的心思,一雙疲憊到眼窩深陷的眼目微擡,掃過漢子一眼,旋即便很是僵硬調轉馬頭,要往別處離去,卻被橫挪幾步的漢子攔住去路,馬頭再調轉,漢子又挪步,一連三次,皆是不曾走脫。

    “我認得你?”

    背槍的疲憊人擡起眼來問。

    “素昧平生,當然不認得。”

    “那你認得我?”

    車伕繼續搖頭,“不是大員也不是美人,認得你作甚。”

    年輕背槍之人嗯了一聲,笑意稀薄說了句滾,而後也不調轉馬頭,徑直朝車伕身後走去,但再睜眼時,馬兒四蹄仍舊艱難邁進,可卻是紋絲不動,眼前這車伕憑肩頭撐住馬兒胸膛,險些要將馬匹兩條前足掀將起來,故而遲遲不能前行半步。

    年輕人沒抽槍,而是瞧瞧漢子面色,略微搖頭,“有事就講,我如今趕着去歇息,身手並不能盡顯,需擱置幾日,當然要是兄臺不依不饒,夏松城關裏的守卒也並非凡俗之輩,老子也挺想見識見識。”

    “那倒無需麻煩軍爺,只是我想請少俠發一筆橫財,過後被人聘爲入幕之賓,也未嘗不可,難得遇上個高明人,總要出手試探一番,可惜並未如願,但如若是要等,少俠自可去歇息幾日,待到想上路時,我再來接。”

    背槍年輕人沒接茬,瞬息之間右手多出杆槍來,而車伕退後兩步,才皺眉擡頭。

    飛火流星之間,車伕背後狠狠捱過一槍桿,拍得險些喉頭腥甜倒涌出口血水來,咬牙強撐,才使得身形穩固,如今望向這位骨瘦如柴年輕人時,神情變幻。

    夏松高手早已是定下數目來,何況近年槍道不曾出過多少大才,車伕心頭早已有數,但不曾想到才略微試探過一招,便被這看似搖搖欲墜險要墜落馬鞍的年輕人槍桿震出傷勢來,當下自然是錯愕片刻,旋即心頭警醒。

    可年輕人方纔催馬離去,而後卻又回頭,“這生意我做得,也做不得,要真樂意等上一陣,倒也未嘗不可,夏松之中鍛打體魄的功夫不多,練得不錯,可惜還是未曾登龍門,推馬一掌,我還你一槍,並不理虧,要真是拉開架勢,是我仗勢欺人。”

    直等到那年輕人走出很遠,車伕才咧咧嘴,牙口上頭血水遍佈,朝路邊啐過兩口,但臉上分明有喜色生出,急忙回身跳上車帳甩起長鞭,跟緊那頭同年輕人一般瘦弱的瘦馬,緩緩而去。兩人交手不過剎那之間,連城頭上眼裏極刁鑽的守卒,竟也不曾瞧清來龍去脈,只聽聞一聲震響,就是重歸平靜,只見那腰間繫着枚彆扭青磚的年輕人抽槍,連外頭蒙槍布也不曾摘下,而後便是徑直離去,也不過是朝此地望過兩眼,就再不掛在心上。

    畢竟夏松而今富庶強盛,法度齊備,大抵並無幾人敢在邊關重地動起干戈,當然就無需太耗心思。

    負槍年輕人走得並不快,且逢人便打聽周遭有無醫寮或是郎中故地,卻並不前去,而是先行在邊關近處城池當中四處走走停停,好生填補一番腹中飢餓,才繼續上路,還不忘從酒家處打來一囊酒水,邊駕馬閒庭信步,邊飲烈酒,足足兩日時辰,面色才堪堪緩和些許,比起原本蒼白無血色,稍添兩分紅潤。在邊關外頭,如何說來也是忍飢挨餓,就算能數度化險爲夷,也不可久留一處,到頭來連所獵來的活物,都未必敢架設篝火,只得是忍飢挨餓,或是才狼吞虎嚥填過個半飽,便匆匆離去,生怕身後鼻子極靈的大元鐵騎追將上來,如何能得個安生。

    那位駕車的車伕往往是距年輕人停馬的地界,堪堪隔着條街,倒也相當知曉規矩,就算是同在一處客棧酒館飽腹,也斷然是相距極遠,從來不上前招呼,直等到年輕人酒足飯飽,由乾癟袖口裏摸出些碎銀,而後離去的時節,才駕車跟上前來。

    井水不犯河水,形同陌路。

    而數日之後,車伕坐在酒樓一角飲酒的時節,趙梓陽纔是主動捧碗上前,坐到車伕對面,直言開口。

    “同人做生意不過是因爲囊中羞澀,但多有顧慮,先前既是默許兄弟跟隨,已是遞出一份足夠登堂入室成說法的誠意,若是無妨,兄弟不妨也遞出些誠意來,令我掌掌眼,起碼不至於處處提防。”

    車伕起初不解,而後慢飲過兩口酒,仔仔細細思量一陣近來邊關外的大小事,旋即很是狐疑望過趙梓陽兩眼。

    “少俠從何處來。”

    趙梓陽平淡笑笑,並不做答,而是反問道,“請人辦事,自報家門纔是規矩,何事都要分個先後。”

    “夏松人,多年不曾出夏松,辦事也自然要替夏松中人辦事,茲事體大,少俠還未同意做生意前,僅能給少俠瞧塊夏松境內不多見的腰牌,若仍不安心,不妨問問這等腰牌在夏松的分量,九族共滅,也斷然不敢作僞。”

    趙梓陽這才心滿意足點頭,舉杯示意,而後轉身就走。

    “少俠不打算自報來歷?未免有些不合規矩。”車伕一怔。

    趙梓陽咧嘴,又掏出當年在南公山下做幫主的痞氣來,“你這生意必定不好做,現在是兄弟有求於我,借過旁人不敢接或是接不住的買賣,那道理怎麼講,自然就在我身上。”

    “至於爲什麼要讓兄臺守規矩,是爲了我不必守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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