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八百一十四章 琢壞美玉
    天下時局往往傳開得甚快,大元當中戰事消息更是一時最惹人心思牽連的大事,從有九國約盟過後有多年休養生息,處處太平景象,畢竟此前從無這等一域中叛軍勢如野火,已是眼見要吞併大元全境的大事,豈有立在舊茅屋中而風不越境的道理,即使是正帳王庭與胥孟府皆是心照不宣將此事壓下,仍是有逃出大元的百姓商賈,猶如紛飛雪片,將眼下大元局勢帶往各處。

    連上齊朝中,大員顯官時常走動,都是要把大元亂局掛到嘴邊,卻大多無甚引其當成談資閒扯的樂事,而往往提及時節,蹙眉不止,擔憂這本來平靜海波之下暗流涌動,大元事反而變爲誘因,倘若再有兵荒馬亂時辰,雖說是上齊眼下國力並不見得遜色於其餘數國,然總有軍馬一動日費千金之說,何況見慣文風盛行相安無事的太平年歲,不論身居高位者還是市井鬧市尋常白身,都不樂意再度見得烽火連年,而如使遇得戰事,區區不願兩字,堪稱是最爲荒唐無力的言語。

    雪片飛絮似的文書探報盡往京城聚攏,連荀文曲這等日觀竹卷文書奇多的能人,近來都有府中都是傳出風聲來,???????????????說是年邁荀相每日四更天起,趁入朝前先行批閱查看文書,勞心費神愈久,食愈少眠愈淺,不曉得能苦撐到何時。即使是上齊聖人亦是勤勉,可從東而來的文書日增,其中囊括大元戰報與各地文書上書,饒是荀文曲本就有輔官分擔文書查閱,但仍舊是擔憂輔官翻閱文書時有所缺漏,故而大多還是要自己親眼見過。如此一來,更顯疲態,乃至前幾日登朝堂時,從來是精氣神極好的荀文曲,竟是險些站立原處昏睡過去,足可見大元時局,引動多少人心生亂,從而文書如雪片。

    歇過兩日,荀文曲面聖,與同樣麪皮憔悴的聖人盤坐御園,兩人中仍隔着方棋盤,但落子寥寥。

    “罷了罷了,今日不宜行棋。”不再披重衣的天子纔將棋子從盒中掂出,旋即又是悻悻放回棋盒中,落棋聲響脆生,擡眼觀瞧同樣是倦怠不堪的荀文曲,同樣興致缺缺,不由得苦笑,“上回見荀相這般模樣,應當還是在汝宣之亂時,文人大才最惜羽衣,如若是落魄起來連鬍鬚都未打理,那想必是遇上令荀相都覺棘手的大事,進退兩難困在垓心,更何談行棋落子。”

    隨年月深,上齊天子如今年歲也不在淺,除卻更爲通曉人心政律之外,更能覺察出荀文曲心思,蹙眉片刻過後繼續問道,“依荀相所見,大元時局,是否如秋時枯葉遇得的零星微火?“

    “天下分合,其實皆有定數。“荀文曲同樣放下棋子,言語照舊慢條斯理,底氣卻甚足,“自古時以來分合事不斷,輪到九國並存之年,已有多年未曾有比肩大齊疆域的大國,既是海內未得大統,怎會因一紙盟約就相安無事。”

    密報當中所講已是相當周全,胥孟府連替同燕祁曄來路,怎會瞞得過一國天子與荀文曲這等人,雖然荀文曲不曾出口細說,但此話裏所隱埋的意味不可謂不深。

    當年有天下盟約,是沙場朝堂對於山上人生畏,只得依順,因此立有此約使人間得有太平,可現如今燕祁曄這麼位山上人,竟是明目張膽摻與俗世事,儘管許久不曾再度現身,可還是使得胥孟府這座修行山門走到世人眼裏耳中,舉止到如此地步,已可稱得上是逾越規矩本分,而始終未曾受山上修行人制止,其實已是可窺見些許端倪。因此九國大亂將至,只需淺思就可從中知曉些來日一角,但無論落在上齊天子還是荀文曲心頭,這話都不應當說出口來,彷彿生怕語出成真。

    “依荀相所見,大元亂景,上齊可否插一步棋?”

    “錢糧救濟必不可少,但若要出兵大元,尚需好生思量。”知曉天子並非是來尋自己行棋,荀文曲將眼前棋盤收拾妥當,並未讓近處候着的宮女中官動手,待到天子揮手令周遭人盡數退下之後,才娓娓道來,“發兵大元,定不能以上齊名聲,一來盟約尚在,各地皆是死死盯着這風雨飄搖的大元,或打算分上杯羹湯,或盼着正帳王庭與胥孟府兩敗俱傷,從中取利,取而代之,倘若是有人明擺着出手,必定受千夫所指,立在風口浪尖,於事不利。可要是暗地差遣兵馬去往大元,則又生不妥,上齊日益富足,但兵馬人手同別地相比,佔不得上風,權衡利弊出兵死傷,以圖謀滲入大元境內,同樣是登天之難。指望憑外來之人共治大元,更是笑話,虎父少有犬子,僅憑眼下看來這位少赫罕的本事,當真不見得???????????????低微,或許令正帳王庭緩和過來,未必就會輸了自家天下。”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一事,從來都不是虛言,窮時可同舟共濟,達時則不能共甘,此是古往今來權術入門的功夫,如此戰正帳王庭勝,定會令民心一時聚攏,儘管尚有不復衆的部族,依舊可壓得服帖,欲要參權,何來容易二字,反之如是胥孟府勝,則往往手段更爲殘酷狠辣,莫說是正帳王庭中人,恐怕各部族族老都要更換一茬,想步入大元軍政,更是無望。”

    “那些位散兵遊勇投奔大元兩方,不過是走投無路,或是賭興正濃,而上齊遠無需如此,只需將暗棋探報做足即可,放眼天下,當真無人能斷言自己能吞下如此龐大一座大元,上齊與大元相隔甚遠,只需交好兩方即可,欲要驅使正帳王庭或是胥孟府,無異於癡人說夢。哪怕是有朝一日大元落在上齊之手,相隔萬里,豈有兼顧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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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齊聖人沉吟片刻,略微點頭。

    荀文曲話處處說在寸處,對大元動心思之人不在少數,然當真能遞出力道的,也僅有夏松紫昊兩地,東諸島都不見得能插手其中,何況大元再疲敝,歸心之人唯有正帳王庭與胥孟府兩家,誰人又敢明言,能夠壓過燕祁曄與少赫罕的名聲,貿然引兵東去,多半徒替旁人織衣,而礙於盟約,喫虧亦僅能自個兒兜起,權衡之下,自然就是一樁雞肋買賣,而荀文曲恰好就點在此處。

    “此事已了,不過還有事要同荀相商議,”天子舒緩麪皮,朝眼前老者笑笑,“我聽聞近來文書似雪,數不勝數,荀相年事已高,恐力有不逮,古來能臣亦需臂助,而輔官同樣各有司職,不能盡力,故而打算新擬旨詔,擇選有能者前來,替荀相分憂解難,不知荀相可樂意?”

    荀文曲規規矩矩行禮,“聖人有此心意,老臣感激涕零,但朝堂之中官員駁雜,擇選時頗損心力,倒不如令老臣自行擇選幫手,能盡其用。”

    這般答覆在天子看來,很是有些驚疑。

    從上齊先皇時起,荀文曲就竭於公事,曾有一夜之間觀文書十萬的說法,通宵達旦一刻不停,近乎是拋卻飲食就寢,將公文文書盡數情理乾淨,纔可暫得歇息,往往自宮中歸去時都需中官攙扶,兩眼昏花腳步疲軟,連那時節尚年幼的當今天子,都時常覺得這位文曲公遲早得累死在家中,但每逢要指派旁人分擔時,荀文曲則是如何都不應,說是生怕旁人處置文書有誤,耽擱大事,從來不曾應下。

    “半百之年不服老,而花甲之年,就僅剩嘴硬。此番各地文書其實算不得過多,但總覺力有不逮,幾日之前翻閱時,腦門磕到桌案上去,險些將這花白髮絲都染得烏黑,印堂足足洗過兩日才褪去墨色,就曉得這精氣神的確比不得當年,氣血衰損不已,當真需要這麼位年少精幹的後生替老臣分擔,嘴硬不起來嘍。”話語當中有辛酸意,可荀文曲說得卻相當輕快,像是瞧見市井裏有腰腿不利索的老人家,還要特地嘲笑幾句,但落在天子耳中,怎麼也生不出笑意。

    “此話對旁人說,倒顯得是老臣倚老賣老,要在臨近風燭殘年前,再替荀家添上些權勢,可對聖人言,老臣卻是覺得心頭鬆弛許多,荀籍當年觸及朝政,遭???????????????老臣逐出京城永不歸京,更不準其子嗣前來京城赴老魚湖飛花令。但荀元拓那後生還是走到京城之中,蒙聖上另眼相待,可惜爲官爲政,尚只學過皮毛,知曉聖上惜才,可要爲上齊日後所用,火候仍遜色太多,不妨令荀元拓前來老臣府上,助批文書卷帙,也正好學學何謂爲官之道,比做文章可是要難上許多。”

    如說方纔荀文曲答覆令上齊天子很是驚疑,剛纔這話,則更有些荒誕。

    爲特地避嫌,再者知曉荀文曲與荀元拓一脈勢如水火,上齊天子思量再三,還是未曾在人選之中添上荀元拓三字,而荀文曲反倒是自行開口要人,此時猶豫的卻是上齊天子。

    “君子不奪人所好啊。”天子瞅過眼荀文曲,很快就開懷笑起。

    “也罷也罷,此番就讓與荀相,可要好生指點,休要琢壞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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