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九百三十章 人見驚雷倒起
    天底下少有這般針腳細膩綿密的捕網,以兩山爲寬窄,綿延山麓做長短,足足籠住近十萬兵馬,無路可退。

    這道網自雲仲劉澹賀知洲三人踏入五鋒亂石兩山起,就已是拉開陣勢,岑士驤入局過後,纔算是將這張捕網正中添上枚足夠引誘湖魚紛紛而來的餌食,擺明是姑州王庭被逼無奈,打算另擇糧道,故而逼得王庭軍不得不涉險,但偏偏此番涉險,正帳王庭將手中家底盡數壓在了這兩座山之間,拼上放任姑州空虛,將所剩數萬不得飽食的兵馬鐵騎一併向胥孟府砸來。

    此是強弩之末,山窮水盡下的最後一場攻勢,卻是在岑士驤與溫瑜數月之前耗費無數心力,抓準天時地利,化爲刺向胥孟府心口處的一柄奪命刀。

    連天大火足足將兩座高山籠罩其中,胥孟府原本軍陣早已潰不成形,更是有受驚戰馬衝入野火裏,狹長山麓中不下百十團洶涌大火,不少兵卒受松油裹住衣甲,躲閃不得火舌蔓上衣衫,卻無滅去大火的本事,只得慘嚎不止,但不消盞茶光景就再無動靜,連人帶馬蜷縮到山麓處,殞命者極多。這當中尚有欲奪路而逃者,可惜前有天西城奔襲而來的馮轅援兵,後有姑州王庭軍把守亂石山山口,慌亂中遭刀劍貫入胸膛或是割開咽喉者數不勝數,更是有亂石山上易主的弩機,一刻不停開弓,山麓中受圍的兵馬死傷極大。

    六位自各部族而來的猿奴臨陣監斬,凡有倒退者當下揮刀,然而眼前架勢莫說是面如土色的魏武澤,連尋常兵卒都曉得今日這場殺局,近乎是隔絕十方,走投無路,於是即便六位猿奴手中刀劍不停,照舊是有欲奪路而逃者,但往往也尋不得生路,或是遭弩機撞斷腰腹,或是在亂軍叢中被刀槍挑破肚腸前胸,最爲悽慘的死狀莫過於身染松油遭大火沾染,生生燒死在山麓旁。

    而魏武澤稍稍回神的時節,頭一句囑咐就是令六位猿奴去往亂石山中滅盡山火,替這數萬兵馬打通條潰逃的大路,即使現如今已是損兵折將,可倘若能找尋出生機,王庭軍此番同樣是有萬餘兵馬折損,同尚在姑州外駐紮的胥孟府兵馬合在一處,假以時日緩和,此戰未必就能動搖胥孟府根基,於是差六位猿奴攜數千心性穩固的鐵騎上山,其餘部衆則向山麓以北,兵馬僅有萬數規模的岑士驤與馮轅本部殺來,冒亂石山箭羽,死力向前。

    只需滅去亂石山頭大火,殺開條血路,或是從攔路的馮轅岑士驤處殺開條血路,保下大半數目的胥孟府兵卒,撐到有迴轉餘地時火速遞去消息,姑州外的王庭兵馬仍有三五萬的數目,倘若能保下近半數部衆,依然能將王庭軍鎖死在姑州一地,雖傷筋動骨,但並不算致命創傷,佔據八州之地的胥孟府養精蓄銳的本領與能動用的望族本錢,全然不是王庭可比,今日損兵折將的場面已是擺到眼前,如若換成是王庭受此劫,恐怕頹勢再難以扭轉,但如是落到胥孟府中,未必就會失卻逐鹿大元的本錢。

    於是六位猿奴紛紛動身,不消片刻就已落到亂石山中,運神通法門清理野火,但卻被一位麪皮俊朗的披甲男子攔下。

    “早聽說大元有修行人,但可惜眼下大元修行山門凋敝,後繼無人,反而不如那些在各部望族裏討個生路的猿奴。”來人手撫單刀,只輕飄朝幾人望過一眼,“髒事勞累事,都交由猿奴去做,可不曾想到關乎大元日後存亡的大事,依然要交於猿奴,想當年還是前赫罕下令,各部族善待猿奴,不允隨意處置生死,不見得人人都能依令行事,但對猿奴而言,正帳王庭有大恩義,卻不想如今爲虎作倀,最爲死心塌地的修行人,竟然還是猿奴。”

    “各位也想從土石中翻身,躍上枝頭當鳳凰,不妨來攔我試試。”

    十餘座大陣浮現出蹤跡,將兩山之間火舌罩在當中,紋路遍佈,竟一時間高過濃煙雲霧,近乎遮天蔽日,同兩山齊高,陣外溫瑜孤身攔在六位猿奴身前,並未等幾人出手,而是將腰間長刀抽出鞘來,嘴角微噙笑意,掃視眼前六人,出奇淡然。

    憑這幾位猿奴的修爲,已然在當今大元難尋敵手,除卻各山門當中坐鎮的魁首與胥孟府裏兩三寥寥高手外,三境之上臨近四境的修爲,但凡出手已能在沙場裏闖出好大名聲,只是天西城外劍林宗那位少宗主出劍過後,五絕時至如今還不曾表露心思,更不曾施展雷霆手段,反而是使得大元境內的修行中人躍躍欲試,但依然不敢觸犯這五位最高山上的修行大才,因此始終未曾有人膽敢於戰局中貿然出手,生怕惹出事端。然而當下生死之際,倘若這數萬胥孟府驍銳盡數身死此地,王庭非但能緩過這口氣來,沒準尚能有捲土重來,重複失地的餘力,大元局勢變轉將再無人可攔,故而再無有多少顧忌,紛紛遞神通出手。

    山麓中馮轅率軍接應,但纔到山麓處與岑士驤殘部會合,就發覺如今山麓當中的陣仗,當真駭人,場中數萬胥孟府驍銳不愧驍銳二字,經魏武澤接連誅殺無數敗逃之人過後,軍陣竟是稍有好轉跡象,紛紛朝北路馮轅與岑士驤駐守處而來,但此刻王庭軍大半仍在亂石山中,自狹窄山口衝殺而下的兵馬尚不足使得胥孟府兵馬自亂陣腳,而如今終於是收攏兵容,向北地岑士驤與馮轅的軍陣當中奮力殺將過去,萬軍交戰,當即使本就水泄不通的山麓處處染血,再無甚落腳地。

    賀知洲不曉得已是憑膂力拼殺過多少時辰,縱使是在修行人中體魄甚佳,照舊有些疲於應對,刀口經血肉衣甲磨鈍,換刀數柄,手頭箭羽早已用空,而今只得抄起槍來衝殺;劉澹則是好些,呂公神臂乃是修行道中難求的雙刀,此刻更是穿上那身甲冑,引軍廝殺時節,負創比起先前尚要少些,怎奈神通一時不曾施展開來,眼前數萬胥孟府兵馬做困獸鬥,當即將岑士驤馮轅所在的軍陣沖垮小半,唯獨三人引軍苦苦支撐,才未曾使得胥孟府重兵突破山麓。

    雲仲出劍不停,而早年山間從趙梓陽那學來的一招半式槍招,也不曾荒廢,雖相距高手實在過遠,可陣前交戰時節,刀法劍術着實比不得槍招凌厲,故而也學岑士驤模樣左手槍右手劍,卻是的確在陣前如魚得水,連手腕處赤龍都好似是有殺氣流轉,內氣不絕而來,盡數沒入雲仲通體竅穴當中,於是即便苦戰半日,竟一時無半點疲累之感。

    赤龍根基,在雲仲看來除卻所謂漂渺無存的山水大勢之外,尚有人生魂,不單是在夏松皇城當中,赤龍拘來那兩人魂魄,先前亦是有不少佐證,可窺探出分毫來,自在大元邊關受魁門彌門兩位高手圍追堵截,就能看出幾分端倪,眼下倒更是覺得明朗,戰陣沙場當中片刻人死,而赤龍的威勢與內氣反而愈發充沛,足能看出赤龍如何將修爲步步升起。當初一口神仙氣,遭黃龍近乎強奪去,使得周身細鱗褪去,化爲通體硃紅,憑的除卻山水勢神仙氣之外,大抵還有山水當中的殘魂,儘管雲仲多年來從未篤信人間有甚鬼神殘魂,此時心底也有些察覺。

    而僅是分神瞬息,遠空有六道身形騰空落在亂石山山巔,受數座大陣阻擋,此景象半點不差便落在雲仲眼中。

    一路奔波而來,擅使陣法的大才,王庭軍中從來也無幾人,而立身在山巔處孤身阻攔六位猿奴的,雲仲想不出還有誰人。

    但手腕紅繩稍緊,雲仲一時卻並未有前去相助的端倪,僅僅是沉默出劍遞槍,帶出大片血花來,山麓當中盡是人聲馬嘶,哀嚎怒吼,而在雲仲聽來,好像全然不能入耳。

    “你小子當時說,想要問問溫瑜這些月以來所受的苦頭,如今那人就在山間,與其問我,不如自行上去問問,”賀知洲退到雲仲身側,劇烈喘息,以至於胸口浮動不已,看向雲仲時節卻是滿臉不屑,“你可知這數月以來,洙桑道是如何練兵的,又可知溫瑜夜半時節自行吞下多少苦酒,那家下榻的客棧自打溫瑜去後,夜裏從來無人值夜,僅是剩下個通宵達旦徹夜觀瞧書卷深思熟慮的苦命人,既然是師叔,哪怕到頭來不曾得償所願,終究也是要擡起頭來,好好瞧瞧這位同門到底喫過多少苦,兒郎尚且難撐,何況是位同你年歲不相上下的女子。”

    “真窩囊啊。”

    亂石山上大陣一陣晃動。

    紅衣劍客手腕紅繩驟然鎖緊,但劍客還是離了馬背,沉默着看着手上那柄水火吞口的劍。

    近鄉情怯,事畢而慌,但好像之所以要下山,就是爲護住自個兒的心上人,倘若是換成自家師父吳霜,大概半點矯情也無,早就遞出道足夠開天攔山的劍氣,殺上亂石山去。

    可惜的是好處沒學來,壞處學得精熟。

    有道宛若驚雷似的劍氣拔地而起,北至天西城頭,南至五鋒山南百里,如有過往之人,皆可見茫茫霧海有驚雷倒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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