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九百七十六章 老爺說幾便是幾
    山上有足足白來號人馬走動,在山外風雨霧氣遮掩之下,兩人蹤影隱約,蟄伏雨霧,隱而不出。

    “料想在白樓州呼風喚雨,跺腳能引得十方地動的馬龍王,到今時已不復往日盛威,到戰事未起的前一年,白樓州外提起馬幫,斷不會是遊走在江湖之間的那些個庸碌無能的流寇馬賊,先要想到馬龍王一手立下的大幫,動輒千數之人,坐擁錢糧無數,怕是連白樓州族老,都要忌憚三分,可惜可嘆,到戰事起時,未免衰落得過快了些。”

    頭前一位鬢髮微微染霜的中年人,坐到一張靠椅處,而靠椅四足皆有木輪,身形似乎是矮了些,由身後人推動靠椅,緩緩停在山樑處,半眯起兩眼朝那座山上望。可雖說這話講得相當客氣,中年人神情裏總有嘲弄意味,即使風急霧雨濃,依然很是顯眼。

    “老爺所言甚是,乃是邊關中無能人,才教那什麼馬龍王一手遮天,到現如今既有老爺出手,想來此人如今再跺上個六七腳,莫說整座白樓州,連山間土石可都震不起,能活到何日,怎說都要看老爺的意思,生殺權落到外人手裏,哪還能擔得起馬龍王三字。”雙手穩穩托住扶手,立在中年人身後的,是位單瞧五官就頗有兩分奸猾相的精瘦人,白衣白冠,正值此時風雨雲霧飄搖的時辰,倒是與民間百姓口口相傳的無常相仿,一張慘白麪皮同這身行頭搭

    到一處去,如何看來都是怪異陰森。

    而至於爲何這兩人要趁此時節走到這處山樑,無人知曉,總歸是見過推車那位白衣白冠的精瘦白麪人模樣的,大多都是橫死當場,通體不見傷。

    兩人從淥州邊關而來,大多走羊腸小道,遠避官道,許多零散村落人家或是放牧人,皆是無端橫死在兩人身前,而事隔數日,還未有甚風聲傳來。

    “家僕這三五載來,更迭數十次,最屬你在此任上活得長久,可話卻不能這麼說。”中年人輕言慢語,繼續懶散擡眼朝那座隱約間有人馬通行的山路望去,可身後的精瘦人卻是無端倒伏下來,雙手依舊死死摁住扶木,足足有近數盞茶功夫,都不曾喘息,本來慘白麪皮漲紅青筋綻出,纔是猛烈喘息起來,但雙手依然不曾鬆開扶木,“憑你這番話講來,倒是顯得我本事不濟,纔會被那馬龍王所傷,倘若他要是無幾分本事,那我要如何自處?當年那份舊賬還不曾算清前,最好還是誇此人兩句最好。”

    “跺三腳能使白樓州震一震,你看可行否?”

    慘白麪皮的家僕擡起臉來,臉上竟是淌出淚來,“甚好甚好,老爺說得甚好。”

    家僕琵琶骨猛然斷裂,聲響清脆,可中年人不依不饒,琢磨了琢磨又道,“跺兩腳能使白樓州震一震,你看如何?”

    “老爺說跺幾腳震幾震,那便是跺幾腳震幾震。”

    中年人不曾回身,卻也

    能知曉此時家僕麪皮扭曲涕淚橫流的悽慘模樣,又聽聞這番話,登時如是三伏天飲涼茶,舒坦得緊,隨後便又是一陣骨裂聲噼啪,但這次白麪家僕卻沒吭聲,而是艱難站起身,從始至終雙手都不離扶木,琵琶骨痊癒如初。

    “要活得久一點,起碼親眼瞧見馬龍王頭從脖頸處掉下來,我纔好安心再換個家僕,活得不夠長遠,就沒意思了。”

    在距此處不甚遠的小村中,已有許久寂靜,直到有孩童哭聲從田壟處依稀傳來,才略有些生氣。

    田壟周遭盡餘屍首,死狀古怪至極,任孩童膽量再大,亦不敢湊上前去,只得蜷縮到雙親屍首旁啼哭不止,不知是出於何等緣故,田壟周遭幾戶人家,唯獨剩餘孩童一個活口,依然是遍體鱗傷,倉惶躲在田壟當中,纔是堪堪躲過這場無端而來的大災。先前風雨大作時節,幾戶人家聯手攔住風雨,護住田壟當中還未來得及抽穗的稻粟,本已然精疲力竭,但不曉得是爲何風雨驟然平復,才得以保全下今朝的收成,但也是一日前,有位白衣白冠的瘦弱人前來,推着位中年人由打此處過路,還未等到在外玩耍的孩童還家,其餘人皆是殞命,屍首雜亂缺失,慘狀使得孩童險些昏將過去,直到如今纔是回過神來。

    整片田壟死寂一片,唯有啼哭聲響,到孩童力竭時險些睡去,卻是發現眼前無端多出位莽漢來,正

    朝四周打量。

    經此變故,孩童哪裏還敢同人言語,只得暫且止住淚,怯生生朝後縮去,抱起雙膝,生怕眼前這漢子有甚歹意,再行這等殺人滅口事,於是死死咬住脣齒,乃至於口中滲出血水來。

    十歲孩童,哪裏見過甚場面,但自幼時收雙親鄰里教誨,更是自身機敏得緊,知曉行此事之人萬萬不得招惹,更不覺得眼前這位模樣凶神惡煞的壯漢,會是甚好心人,拼命將身形藏到田壟溝渠當中,打算憑溝渠浮土遮住自身蹤影,待到那壯漢離去過後,另行打算。

    可惜事不由人,壯漢走到孩童近前,詫異打量打量向溝渠中緩緩縮去的孩童,又瞥過眼周遭屍首,嘀咕了句忒麻煩,隨後就地坐到孩童身前,壓根不去理會周遭泥土收雨打風吹,已有些鬆散,沾污了衣衫,兩眼掃過孩童,“荒郊野嶺難得有塊不差的材料,心性尚可。”隨後僅是一伸手就將孩童提起,放到身前上下打量,兩指朝孩童耳根脖頸連帶胸前數處大竅點過幾指,似乎很是有些滿意。

    “小子,樂意學武不,咱還缺個小徒弟,拜入咱門下,雖不見得能修到最高處,但無論如何都是衣食無憂,倘若學有所成,走到何處都不愁生計,如何?”

    直到躲無可躲的時節,孩童才察覺漢子背了柄大斧,同其餘過路所見的江湖人,似是有些不同。那些位江湖人,無非是挎刀仗劍,提槍

    拎矛,但還當真從未見過身負斧鉞的。但饒是這莽漢言語聲很是柔和,孩童亦是膽怯,瞧瞧眼前壯漢,又回頭瞧瞧躺臥在地身死多時的雙親,最終還是開口應下。

    遠在淥州之外舉目無親,更無甚活命本事,孩童終究是點頭,但要將屍首盡數掩埋,才願同莽漢離去。莽漢只是點頭,隨後就坐到一旁,靜靜觀瞧孩童喫力地挖開溝渠土坑,又是淌淚將屍首逐一埋到土坑當中,很是有些興趣,可卻並無出手相助的意味。

    “話說回來,你小子爲何如此乾脆拜入我門下,不知根底,倘若是我殺的這十餘口,也要認賊爲師?”

    莽漢從身後取下那柄大斧,仔仔細細使衣襟擦去上頭浮塵,挑眉看着在一旁跪地叩頭的孩童,好像覺得很是新奇。

    “頭前兩日來風,同鄰里一併到田壟上護住莊稼,勞累不堪,但不知怎麼,外頭滿是風雨,田壟裏頭卻沒風。娘說無端而來的福氣,有時不用推辭,而是要接得穩當,我家就憑這點田地過活,沒了爹孃近鄰,我活不下去。沒被人一道順手殺害,還有人肯收我爲徒,願意賞一餐飯喫,就已經是天大的福氣,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師父要是能幫徒兒找到殺害雙親鄰里之人,莫說是替師父鞍前馬後伺候,將性命存到師父手上也可。”

    孩童近兩日不進茶飯,掘地時兩手顫抖,可還是噙着淚開口,朝莽漢深揖一

    禮。

    莽漢摸摸鼻頭,不置可否。

    馬幫盡數下山休整的時辰,不遠處山樑處又添了一人,除卻那位中年人,與白衣白冠的家僕外,又來了位背斧的莽漢,可莽漢身邊並未有人跟隨。

    “替你留的弟子,怎個沒瞧上?難爲我能收得住手,白白浪費了位天資尚可的孩童。”

    中年人連眼皮都未擡,慢條斯理道。

    莽漢哼哼兩聲,將身後大斧摘下,又是仔細擦拭,只不過這回上頭卻是有些血跡,很是有些怪罪意味,“總說是能找尋出個合心思的弟子,到頭卻是無一個能成材的,這回從荒郊野嶺裏倒是找尋來個不差的,奈何執念過深,修不得俺的本事,再說回來,能耐不濟時就終日盤算着找尋什麼仇敵,這等性情放到來日江湖裏,活不過個兩三載,到那時節還壞了俺的名聲,再說養虎爲患此事,當真沒人做得來。”

    中年人笑笑,卻是憑眼色使家僕遞上水囊來,淺飲過一口,“到我這般年紀,你就曉得許多事能將就,哪裏來的合心合意,容不得半點瑕疵,終究使得事做不成,有些時候既是上蒼所贈,接過便是,像那位馬龍王,若是沒他這位仇敵在,恐怕當初我遭人廢去雙手雙足過後,早已找尋個痛快一死了之,哪還會有如今這等修爲,只說這點,沒準還要感謝感謝這位馬龍王。”

    既無雙手,也無雙足,連飲水都需有旁人侍奉,可天底下大

    概無幾人能敢招惹這位常年坐於椅車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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