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求劍不能,自懸山間
    劉澹曾在雲仲還未曾去往這座小城的時節,就已然猜出雲仲爲何要去往此間。

    畢竟在這座江湖中人瞧來,劍客從來都是這般如此,似乎唯獨貼合世人心意,才樂意篤信,倘若是有半點同世人所想不同,就寧可信過自個兒所想,也不願去瞧瞧那些位流落到江湖中的劍客,究竟是如何一番模樣。所以憑劉澹一人之力看來,雲仲連忙去往這座小城當中,本就意在求劍,除此自外,再無其餘事好做,畢竟從那座酆都城當中走出過後,這位越發像劍客的劍客,終究是令劉澹鬆開口氣,對比從前那般深沉城府,連同冷硬不留情面的行事法子,常年在江湖裏走動的劉澹,還是覺得這位少年劍客,最是適宜勾肩搭背。

    不過大抵連劉澹亦猜測不出,雲仲此番前來這座大元外小城當中,除順路之外,卻是不爲求劍,而是前來找尋些講究好鐵。

    錢寅曾經言說過,山上劍客,實則同山下劍客相差甚小,但就是因細枝末節差池,卻令山上人中的劍客,甚是囊中羞澀。拋去其餘不言,單單是山上劍客佩劍一事,就足夠能將半座山門裏頭的銀錢家資掏個一窮二白,這也便是當年吳霜入江湖時,時常喜好佔便宜,落下個賊不走空名聲的道理,實在是囊中羞澀的時節,曾去往各處新舊友人居所喫拿蹭討,這纔算是勉強將自個兒連逐兩柄本命飛劍的缺漏,勉強補齊,到南公山正經開山立宗的時節,顯得不那般寒酸,還要多虧自家師父撇下臉面。

    相較之下雲仲麪皮,雖同旁人相比相當厚實,然而同自家師父吳霜相比,就成土丘比之高川,判若雲泥,也因此早在山間時節,二師兄錢寅就常有長吁短嘆,言說是自家小師弟將來踏出山門的時節,光是求一柄相當稱心如意的本命佩劍,多半都是極難的一樁事。凡俗人間武夫,每日單是習武之後的喫食,都絕非是尋常人家可擔,因此無數江湖裏頭的窮苦武夫,大多武夫都是肋條分明骨瘦如柴,亦是出於此緣故,窮文富武正是因此而來,雖說是文墨書卷,尋常人家亦是極難湊到,不過識文斷字,倒也算不得相當耗費銀錢,總歸比起正經習武練體,當真是要省下不少銀錢來。

    那柄水火劍吞的佩劍,自打從欽水鎮以來,着實忙碌,再者雲仲自認,腹中文墨甚少,替佩劍起名的能耐更是奇差,不曉得耗費去多少時辰,輾轉反側,橫是找尋不到個適宜的劍名,倒也問詢過旁人,單單是大師兄未前去北煙澤的時節,就替自家這位小師弟取過不下百來個中聽的劍名,可雲仲橫過來挑過去,到頭來亦是不曾選到個稱心如意的劍名,直到這柄當中攜有數枚瀾滄水的佩劍,因其瀾滄水再無光華內蘊,近乎是被自己送到溫瑜手中,生生折成數截。

    劍客若無劍,即便是遵循所謂那等虛無縹緲的心中有劍四字,照如今雲仲修爲而言,本事自是要自行折去半數,尋常佩劍自又承不起三境內氣,倘若藉此施展劍氣,多半是要當即炸碎開來,諸多不便,因此眼下求劍,自是至關緊要。

    然而天下知曉如何替修行中人鑄劍之人,自是鳳毛麟角,自古來就是甚少,縱然是欽水鎮中水君,亦算不得那等鑄劍大才,單是憑瀾滄水中所蘊玄妙,才得以使此劍能承內氣,有劍氣橫空景象。此小城名喚山蘭,雖是鐵匠衆多,不過修行中人慾在此間,尋來位能替修劍之人鑄劍的能人,又談何容易。

    因此雲仲前來此地,僅是欲找尋些鑄劍好鐵,且再者是因四體仍舊僵硬,劍術不曾迴轉到原本境界,早知曉佛門不求寺此間水深,再者想來早先錢寅相告之事,怕是自家師父在此地招惹出相當大的聲勢,只怕是去往此地多遇險阻,倒是不如緩緩將修爲穩固妥當,劍意劍術趨近完滿時節,再去走一遭龍潭虎穴,權當是替南公山回返,有甚因果,一力掂之。

    因此雖雲仲在此間已然下榻,但少有在客棧中久居的時節,反倒是常常去往山崖之上,練劍疲累的時節,便解下手腕處紅繩,去往周遭溪瀑泉潭周遭垂釣,而赤龍倒亦是算數,如今借赤龍亦可施展出高明修爲,但卻是不勞受原本那等困苦折騰,飲酒時節亦不需去壓制念頭受人扯動的滋味,着實是舒坦許多。但云仲始終覺得這這枚紅繩,甚爲古怪,所謂垂釣一事,便加了些提防,算不得頻繁,只在閒暇無事,練劍修陣,運氣修行的間隙,才時而外出垂釣所謂山水氣。

    而近幾日來,雲仲境界漸穩,四體愈發圓潤無缺,五感亦是蒸蒸日上的時節,卻是發覺似乎山崖之間,有人影跟隨,時而相距甚遠,時而相距奇近,但始終不曾瞧見暗中那人,即便是於不經意間時時佈下兩座不甚精熟的大陣,亦是不曾迫使那位藏匿山間之人顯出蹤跡,於是外出走動練劍時節,多添過些小心謹慎,時常將紅繩扛到肩頭,以免此人在修行道中。怨不得雲仲始終提防,既是胥孟府能悄無聲息滲入王庭所轄地,施展出一手中途截殺醫者郎中的手段,自個兒身在王庭軍中聲勢甚高,怕是已被胥孟府中人盯上,如是遣修行人隨行至這座山間小城,動起神通,怕是要殃及池魚。

    但云仲來此城中已有近乎兩旬時日,這位始終藏匿在周遭山間,忽遠忽近不曾顯露蹤跡面目的古怪人,從來便不曾露過面。

    “聽說沒,咱山蘭城裏頭最近出了件怪事,不少上山採鐵石的漢子,耗費無數時日,還有幾位摔瘸腿腳,採來的上乘鍛刀劍槍斧的鐵石,無端消失一空,分明存放到自家院落裏,次日起身過後,僅餘下些許無用的碎石,就像是遭獸屬啃食那般,啃咬痕印清晰可辨,當真是怪事。”

    雲仲那處客棧之中,總不缺少前來喫酒祭五臟廟的精壯,大多便是延承祖業世代憑藉打鐵爲生的漢子,當中有老有少,不過哪怕是醉意深重,大多亦是三句不願離了本行,畢竟是憑手藝取富的高明工匠,即便是醉意深重,言語時節舌尖已不知曉如何打轉,依然往往要扯到鑄劍打刀此事上,更是引以爲傲,連整座還未從戰事裏脫身的大元,都需前來這麼一座小城當中,求來甚是瓷實鋒銳的兵刃甲衣,所謂富庶,大多亦是靠掄錘起火而得,自然萬般事都不能離。

    “您老人家甭說,頭十年我歲數尚淺的時節,就聽家父講說過,多半這山蘭城經年累月,只曉得取用山間鐵石,卻無敬畏心思,連那等祭山神的老廟,門前都已蒙塵許久,別說是有甚香火,孩童都是在這等老廟宇外頭,隨意折騰,長此以往下來,怎麼想來都是容易觸怒神仙,所以纔會有此大災。”年紀淺些的那位鐵匠,將杯中物倒在口中,還要替對坐那位面露爲難的老者添些酒水,卻是被後者婉拒,單手護住杯盞連連擺手,說是年紀甚大當真不承酒力,僅三杯兩盞就醉意深沉,實在不能同身強力壯之人拼命,纔是略微笑笑,繼續道來,“家父言說,山間大多是有這麼頭專食鐵石的走獸,前幾載,好像是有過仙家老爺聽聞此事,遣不少人手去往山間尋找,雖是察覺出應當有些蹤跡,不過在此地折騰了近乎半載,仍是一無所獲,這才悻悻而歸,說起來還是咱此地中人,太過垂青技藝二字,反倒是以爲,若無羣山當中的好鐵,自個兒亦是天底下不可比肩的能工巧匠,半點敬畏心思都無。”

    在二人身側的雲仲提眉,但並未上前搭茬,靜靜將眼前那一罈酒水飲罷,在小二與周遭人詫異眼光中遞上些銅錢,隨即就要朝外走去,卻是被小二叫住,掛着笑意湊上前來。

    “客官在小地住了有些時日,本不該多嘴,可咱這城中有這般規矩,山間時常有虎豹出沒,瞧客官時常是夜班外出,又不曾攜什麼兵刃,哪怕是身手甚好,也需客爺稍添些小心,倘若真想上山,不妨等到白日裏,同那些位上山採石的壯漢,總也能相互照應些。”

    雲仲倒是有心同這位瞧來很是老實,話語卻相當知分寸的小二戲言幾句,隨即就是借兩分醉意,將手腕伸到小二眼前,後者還當是這位客爺伸手要打,卻見雲仲攤開手腕,露出一截紅繩。

    “咱是深山老林裏頭的修道中人,既不畏死,也不畏窮,孤孤零零一條性命,但如今畏高這毛病都好了許多,所以一時間還真是不想丟了性命,多活幾日見見大好江山,哪裏還能去送死。”

    小二隻當是這位客官飲酒過後胡亂戲言,倒也不好駁了興致,於是連連點頭,說上仙慢行,上仙慢行,於是手中空無一物的劍客,就這麼走到火樹銀花和連綿燈火之中。

    周遭漆黑陰沉羣山,映得劍客一襲白衣,分外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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