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燭臺燭火
    “但凡世上戰事不曾有歇,山蘭城斷然能從中攫取相當豐厚的銀錢不假,可不妨思量一陣,這座山蘭城爲何值得戰時數國出兵搶奪,好在是從這場連天烽煙之中抽身出來,而城中鍛冶工匠,從來少有出城投奔別處的舉動。”

    姜白圭不再去同雲仲言說關乎那位老漢之事,而是將眉眼放平,取來枚燭臺,在桌案間清出片空場來,將燭臺立到中央,而後又是取來幾枚不曾沾染酒水的整潔杯盞,紛紛立在燭臺四周,使火折點着燭臺,隨後接着道,“我乃是山蘭城中人,權且厚着張顏面,說此地山蘭城乃是處兵家必爭之地,如令雲賢弟見笑,還請略微饒恕,萬不可將在下看成那等不知好歹,驕傲自滿之輩。”

    “山蘭城譬如一座燭臺,承其光亮者,能於戰時略微擡升些部卒兵馬的威勢,畢竟是刀劍傷人,甲冑保命,倘如一方盡持山蘭城中所鑄刀劍,其餘膂力軍心兵力皆是相當時,這點微末偏差,或許就能使得一方瞬息之間潰退,而持鋒銳堅固刀劍者,就能勝得一場最是不易的大戰事,這等道理,即使是市井間尋常百姓稍作思量,亦能觀清,細枝末節,未必就不成取勝之道。”

    雲仲同樣是漲紅麪皮醉意深重,聽聞姜白圭這番話甚覺認同,大元戰事時節,就最是能瞧出些端倪來,凡擁兵開戰,則足可以言說,同兩位身手不相上下的武夫

    ,有纖毫之爭,但凡是有蛛絲馬跡必要算計到其中,而但凡是兵馬有半點細枝末節,在旁人看來甚不起眼的瑕疵不足,一經戰事,大多百里重兵往往潰於蟻穴,平白枉喫敗仗。

    而恰巧正帳王庭對上的是那位最擅算計佈局的書生,何況後者無所不用其極,但凡有半分不如,則半分不如,便時常化爲十分不敵。

    功夫身手,如算在纖毫之爭,戰時則要論天時地利,人和卒貴,恨不得將一場戰事由巨而細,憑駭人算力,使得兩者儘可平齊,補其疏漏不足,揚其過人之處,講究兵馬布陣,纔可使得勝算隱隱長出一線。王庭起初,近乎是固守一方舊屋,四面通透,既擋不下半點風霜,何況雨雪,正是因此戰事初起,就遭那位書生攜領之下的彪勇驍銳兵馬,壓得節節敗退,近乎是將整座大元全境,盡送於書生之手,但好在是有岑士驤等諸位才高之人,橫是在戰時硬生生拖延住胥孟府兵馬腳步,再借各部族間錯雜紛亂私心念頭,再借前代赫罕於民間威信,才堪堪撐住其攻勢。

    “確是如此,姜兄所言不虛,纖毫之爭,方寸之間,瞬息之變,山蘭城或許算不得重要,尚遠離大元紫昊數國,更算不上什麼兵家必爭之地,但有其中利器良甲,自然能比爲燭臺,蒙光者收益,而不曾承其光彩者,就或許要弱上一頭。”

    姜白圭又是挑眉望過雲仲一眼

    ,笑意卻愈發高深莫測。

    燭臺擺到正當中,光華流動。

    “前陣天底下有這一樁大事,雖還未傳開,但我倒有些門路,聽聞頤章有這麼支強兵,皆裹重甲,而甲冑其上的技藝,單單論制甲這一門行當,頤章現如今已是不弱與山蘭城亙古流傳下的高明技藝,雖不能知悉刀劍一途可否有多少差距,但眼見其勢,這方燭火已是愈發微弱,倘若到有朝一日,天下數國再無需這山蘭城當中的刀劍器具,到那時,霎時富貴,必要煙消雲散。”

    “雲賢弟以爲,這燭臺光華,存於何處?”姜白圭近乎是步步而誘,不單單是將自個兒誠意報出,且當真是同雲仲平起平坐商議此事,倒比起一味客套要好上許多,更不要說方纔此事,雲仲亦是在土樓中走動時節略有耳聞,且事關頤章王都,最是難得,既已是在事先和盤托出,遞出這麼則不輕不重但仍有些分量的消息,倒並不算在一味試探。

    “燭火光華,同燭臺何干。”

    終究是不願令老漢醉臥到客棧地上,雲仲起身將其攙扶到楚辛桌案處,後者似是有覺,艱難擡起頭來,連忙抱住懷中包裹,擡頭髮覺是雲仲,而懷中也不是劍匣,纔是憨憨傻傻咧嘴一笑,繼續伏案醉倒下去。

    也就是趁此時空隙,姜白圭替雲仲與自個兒又斟得滿滿當當兩盞酒,一時神色黯然。

    實則這些時日在城中走動,不單單是雲仲自

    身已然覺察出些城中諱莫如深的說法,連那位時常渾渾噩噩的老漢,早先時節都是同雲仲講說過,山蘭城瞧着無甚不尋常,而周遭山巒其中,不少裸露在外的山岩大石,嘗來皆是甚甜,同別地盡是不同,何況尤其此番城北的胥孟府兵馬,近乎無人對城中那些位德高望重手藝甚高的鐵匠,相當頤指氣使,並無有過多敬重,就可略微瞧清些端倪來。巧婦難爲無米炊,山蘭城之所以成重兵爭奪地,未必皆是因工匠高明。

    “斗膽一猜,姜兄所言的燭火,大半皆是山蘭城周遭鐵石,而僅有小半,是憑城內匠人維繫,但天下只要有戰亂可能,或是整軍備戰,匠人本領必是水漲船高,山蘭城的依仗就僅剩周遭鐵石,畢竟要時時從此取用,總比不得每每皆要出豐厚銀錢。”

    並不去理會姜白圭愈發差勁的面色,雲仲言罷接過杯盞去一飲而盡,麪皮漲紅卻一分不增。

    “愚兄佩服。”姜白圭解氣似吞下杯苦酒,臉上醉意更深,環視客棧周遭,苦笑連連,“像我這等樂意做生意行商賈之道的人,平生不喜什麼平步青雲,更自問無這等能耐,畢竟說破大天去,縱然坐擁金銀無數足可敵國,照舊比不得金口玉言不是?雖比風餐露宿,焦急一時衣食銀錢的尋常百姓高些,可還遠遠不敢踏入那條道去,習武的本事更無一星半點,只好憑此過活,誰又樂意

    屈居一地,在此當一位無能的客棧主人。”

    “張王李三家,從來就不曾顧及山蘭城日後何去何從,反而是憑其手段,暗地裏同各地前來購置刀劍衣甲的權重之人,沆瀣一氣,外求退路,內斂錢財,而至於待到此間工匠手段已不比天下諸國,或是這三家離去山蘭城的時節,局勢又有何改換,餘下城中之人又要憑甚過活,能否於亂世間尋求到這麼一線安居樂業的生路,則全然不顧。”

    “我曾遣僕從去往這三家當中探查,雖還未滲入深處,就已是粗略知曉單單是一載之間,被這三家吞下的利,竟是有近乎六七成之多,奈何別地人同這三家聯絡,既有好處可取,又可放寬心思,從來不同城中手藝甚好的鐵匠行生意,到頭來原本辛苦所得銀錢,竟是遭盤剝大半,尚不自知,或即使自知,也無能爲力。”

    “有這三座山層層壓覆而來,敲骨榨血抽筋碾皮,山蘭城中百姓,怎可比得上魚肉,是白圭無能。”

    杯盞炸碎開來,姜白圭渾然不覺桌案間有數枚杯盞殘片,已是刺破手背,兩眼血紅。

    “去疾何其難,深以爲姜兄有此大願,實在欽佩,奈何要斷去這三家把持山蘭一城的手掌,難如登天。一時人間一時福,有一地騰龍興盛,就必有朝一日頹靡不震,沉浮反覆,姜兄要做山蘭城的聖人,護此間常年富貴?”

    漠城舊地,古國殘址,也曾有連

    綿無窮宮闕節節相扣鎖而連環,大抵退開到那時年月,其雍貴華美人間難求,而眼下俱成萬丈黃沙。

    “我是走江湖的,或許那老漢當真年紀淺時,犯下滔天殺孽,可所幸志趣相投,甚是瞧好其脾氣,更何況這些時日連日奔走求此劍胎,雖在於還人情,可終歸在往來之間,交情已有,就自不能生出過多疑慮,待人以誠這般道理最是通明易懂,”雲仲替姜白圭尋來一枚布帕壓住手掌血水,很是淡然又指了指安睡的楚辛,“這人按說脾氣秉性相當怯懦,同才入修行道時的我,無太大分別,今日回頭看,總覺那時愚笨天真,可依然覺得這份初心尚存。”

    “不妨就說回到姜兄方纔所言,張王李三家不公,只圖私慾,可未必起初這三家所想,皆是圖一己之利,因此即使是姜兄把這三家驅逐下來,過後未必就不會再有姜家劉家趙家,而姜兄倘若接下這等大任,換成自個兒引領城中百姓,應當何去何從,敢問姜兄,可否想好?既不願和光同塵,心存一城百姓,總要知曉條明路。”

    姜白圭亦是經不起這般醉意,先行回房歇息解酒,雲仲則是將老漢與楚辛兩手拎起,扔到屋舍間,自己則是搖搖晃晃,牽過那頭近來很是能惹是生非的夯貨,並不急於打馬上山,而是在客棧前搬來張長椅,歪歪斜斜躺下。

    勸人的本事,大概得有四境五境那般高,

    可惜連自個兒都未曾找尋到欲行之事。

    縱使劍風如驟雨,照舊捋順不清無窮無邊煩悶錯鬱。

    借還不曾亮堂的天光,雲仲扯下手腕紅繩,咂咂嘴扔到一旁,小憩一瞬,難免有些責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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