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小師弟
    搏殺至第二個時辰末尾,天外依然是陰沉沉連山接地,北煙澤一整座邊關關口堤岸,盡是屍首堆疊,有足足近千具妖物屍首,令整座北煙澤堤岸,都是生生拔高一重,原本大澤其中的流水,儘可沿邊岸蔓延開來,如今卻是爲羣妖殘肢斷甲,生生遮掩住大澤潮水前移,阻塞降流,淤積在大澤岸邊,然而尚有前赴後繼妖潮相逼。

    事到如今地步,連堤岸邊關處的軍卒,都已是傷損近乎三成,兵卒橫陳屍首,殘肢斷臂,同妖物躺到一處去,無邊鱗甲同兵卒血水,將一座邊關殘損的城外,墊高近乎三尺,其餘還不曾身死的將士,已然是將抵禦妖物的鋒線,緩緩推到城頭前,許多人無力地注視着天外,尚在盡力阻攔妖潮,然而妖物數目不減反增,即使是半空其中幾人紛紛染血負創,已是步入到那等不惜內氣,搏命遞出神通的地步,也依舊是難以阻攔妖物前推,距離有數丈高矮妖物屍首堆疊地堤岸邊,不過僅剩半步。

    從入得北煙澤時節,青平君必是要同這些位敢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將士先行出言,無論其是出於何等緣故,是殺人不願償命,還是外頭尚有仇家圍追堵截,不得已前來,起碼踏入北煙澤邊關內者,皆是袍澤,最多提及的一句,便是每逢妖物衝關的時節,必定是要懷揣這等念頭。

    北煙澤做事,從無援兵。

    於是整座北煙澤中人,即使是再莽撞的漢子,也曉得這麼一件事,便是北煙澤的兵,從來只需憑自身的本事,將這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妖潮清理得乾乾淨淨,而從來不可將邊關存亡,繫到他人身上,即使是青平君曾同上齊討要過不少人手連同輜重,亦是斷然不能將心思放到旁人身上。故而北煙澤關外的兵卒,人人皆是曉得如何保存力道,收縮兵卒鋒線,將有數人手,緩緩收縮到城頭下,一來是爲錯開那等難以對付的攔路虎連同偷天蠱,將大部人手盡數挪到城下,對付即將大軍壓境的走卒飛頭,二來則是爲護住城頭上那位臉皮上已無多少血色,身形搖搖欲墜的書生。

    當年青平君爲統轄戰局,曾編入過些許弓刀嫺熟,身手強硬的護城軍,雖明面上乃是爲到山窮水盡時節,護住城頭,而實則卻是爲護住雲亦涼或是精熟飛劍的修行人,所設的這麼一道最終的脆弱屏障,齊齊擁護到城頭上,而自從柳傾下山,踏入北煙澤邊關之後,這些位護城軍,近乎無一例外,都被青平君調往城上,圍繞柳傾。

    可現如今即使是四境的柳傾,身負能同境界不相上下者耗上數日的雄渾內氣的陣道高手,僅僅是在相當短暫的兩時辰內,使盡渾身上下內氣,即使是青平君早年也曾留有那等用一枚少一枚的丹藥,勉強維繫一重內氣,眼下依舊是收不抵支,杯水車薪。

    十營之兵,可以火擊,萬乘之軍,僅可以天數所傷,一座大陣能夠消去動輒數百的妖物性命,然而此刻聚攏而來的妖潮,又怎能止百數,放眼望去,萬妖成山,齊齊涌來,果真力不從心。就算是潛心鑽研陣法許多年月的柳傾,也只能嘆一聲此地縱然五境前來,亦需低眉順眼,神仙來此,亦要棄袍。相比之下,北煙澤堪稱渺小的城關,在如運山倒海數目的妖潮凸顯之中,果真是低矮許多,妖潮其中的鱗甲相摩,鱗牙張合之際,恰如金鐵撞裂,聲響接天動地,竟一時不可阻,能使人間膽魄最盛者,無不喪膽。

    三軍一動,糧草先護,城外每日所需糧草,盡要擇選那等安穩地界藏匿得當,生怕有朝一日這些妖物,也知曉何謂奇計良謀,專門擇選糧道斷去,則北煙澤邊關就要愈發岌岌可危,當真變爲無以爲繼困獸。

    而今日妖物數目之盛,卻是逼迫北煙澤上下兵卒,盡數站上城頭,或是矗立城頭之外,用以迎敵,就連那等平日裏運送屍首遺落物件的垂暮老卒,都紛紛是將腰桿強撐得筆直,手惦刀槍,默默站在妖物洪流前,雖是顫顫巍巍,可一招一式,仍有年少時硬氣。

    大抵在這場戰事過後,僥倖存世之人,皆要有這等念想,本來便是無勝之勝,即使是北煙澤挺過這麼一場多年來從未有過的大禍,估計人世間也照舊不會向此地投來多少道目光,南來北往之人,五湖四海腔調,既不曾爲國爲民,亦是不見得能將這重任扛到底,令無數人喪命此間,又是何苦來哉。可起碼如今戰事已有近兩時辰,並不曾有一兵一卒怯戰而逃。青平君從不曾任命有監軍,行那等諸國戰事裏最是常見的後退半步者斬立決的軍令,邊關凡有刀劍,皆用以對準妖潮,而不可對袍澤,或許當真是青平君這等一意孤行之人,方可帶出這些位死守北煙澤的兵卒。

    身在妖潮鋒線最前的修行中人,已有半數死傷,還是要憑青平君雙拳抵死護住,坐於城關上的柳傾奮力催發大陣,才勉強剩餘半數,其中才不過初境虛念者,分明知曉己身手段無甚大用,卻依舊是勾動起山石水澤,盡數傾瀉到眼前望不穿縫隙的妖潮中,更有那等負創極重,近乎腸穿肚爛,失卻雙臂的修行人將死前,攪碎丹田,生生使內氣竅穴炸開,迎上萬千妖物,即使是有這等本該震天的響動,也照舊是淹沒在妖潮內,強行換去數十成百妖物性命。

    雲亦涼連同江半郎的鐗劍從不曾停過半刻,劍氣連天,鐗威更是令無數妖物喪命大澤其中,血如雨下,更兼合力誅殺十數頭南牆,但終歸是內氣虧空過劇,只得是令青平君暫且憑雙拳抵住妖潮,略微迴轉矛鋒,吞下丹藥暫且積攢下少許內氣,替關前的尋常兵卒清理開一條血路,重新將關外數座供人容身的鹿角叢與大纛旗處,令擅排兵佈陣者發號施令,暫且避敵。

    戰事到如今地步,亦需自保,妖潮好似知曉整座北煙澤城關,乃是頂頂堅固處,而如要越過這座城頭,便是整座天下也去得,既是別地有無窮無盡血食,就自然無需在此城之間空耗妖物數目,於是往往是無心戀戰,紛紛涌向城頭,然而終歸是青平君勤懇經營過許多年月的城關,其上單是火油滾石,鹿角弩機,數目便是不淺,接連有數撥妖潮,洞穿城頭下的兵卒鋒線,衝殺至城下,卻是盡遭火油燒得焦糊,又遇滾木圓石阻攔,一時竟是不能越城關半步。

    即使是雲亦涼連同江半郎往來廝殺,攜殘部奪回邊關外大纛旗數次,打退許多上岸走卒飛頭,而北煙澤城關,終究是在妖物不斷襲擾之下,顯出人手不足的弊病,弩機周遭之人身死無數,如今已是疲於填補,持弓弩者自是要淪爲飛頭頭一手找尋上的肉靶,儘管是身前有人舉盾遮擋,照舊不見收效,畢竟飛頭與走卒的數目,實在過重。單單是身死在城頭上的將士兵卒,撐至第二時辰末尾,就已有百數,屍首凌亂,城牆壁處火光沖天,炙烤妖物血肉焦腥連帶同黑煙,將近乎一城埋入當中,窮極目力,方纔得見零星天日。

    城頭的柳傾,從戰事起時,就是默然抿緊雙脣,十指往復叩動,一身堪稱在四境其中,都甚是渾厚的內氣,無一絲一毫耗費,皆是用於起陣固陣處,單是喪命書生陣法之下的妖物,無窮無盡,饒是有攔路虎強撐,書生滅妖的數目,亦是高居邊關衆位高手以頂,可如何去看,書生都無一絲欣喜。

    精熟陣法之人,必是五感靈覺敏銳,心定神堅,非如此不得入陣道,本就是陣紋乃是相當仔細的道行,但凡有一絲一毫錯漏疏忽,則不能成陣,而柳傾自入陣道,從無錯漏,縱然是今日今時這等存亡關頭,亦是如平日裏起陣那般,安安穩穩,近乎已是變爲城頭守軍救命草。

    可正是因其五感敏銳,縱然心神依舊沉於起陣一事上,面色猶如金紙的書生,依然能聽到周遭有許多屍首倒伏的聲響,走卒骨刺,飛頭剃骨刀,穿過血肉或是額前的清脆嘶啞震響,遭扎穿胸腹脾臟的兵卒血水如墨,悽慘呼救,摔落到城下的兵卒一聲未吭,僅餘皮肉遭火油灼燒聲響,連同妖物低嘶,近乎無絲毫遺漏,都進雙耳。

    倘如不曾長駐足,何得見此淒涼生殺場。

    而柳傾所能,只得是合上雙眼,將滿身內氣盡數灌入大陣其中,至如今已是身形微僵。

    再睜眼時,一尾赤龍搖頭,衝散許多攀上城頭的妖物,紛紛化爲齏粉,那赤龍生得相當熟悉,周遭有尾火流轉,近乎是瞬息間就清出城關周遭的妖物,觸之即滅,搖頭擺尾殺入陣內,竟是比起半空苦苦支撐的三人,尚要有幾分威勢。

    “來啦,小師弟。”

    書生很想伸手拍拍自己這位很有出息的小師弟,可全身經絡,一如火灼,只得是擠出個與在南公山間一般的和煦笑意來,“長高了不少,就快追上師兄了。”

    就是這麼寒暄的兩句話,北煙澤邊關的妖物,紛紛不曉得爲何有位少年郎膽敢孤身下城,更無從知曉這少年郎的劍氣,何故如此潑天,赤龍尾火虎,少年一劍指,洞穿厚重妖潮,頃刻殺出條通天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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