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忽見寒芒
    供奉院裏的確無人居住,即使是這麼道猶如斜肩帶背,一力斬下的劍氣,待到煙塵碎石,連同幾頭滿面幽怨,被人壞了好事的野狐竄出一人高矮的雜草後,整座供奉院仍舊是寂靜無聲,獨有人北風倒灌,自破敗不堪的圍籬,與連片垮塌的主樓,洶洶而過,未曾停留。

    噴突酒氣的雲仲,分明是仍有餘怒,原本就聽不得趕馬老漢那般話,此時雖是乾脆利落,劈碎這座供奉院,神情照舊是清淡。

    大抵唯有熟悉雲仲此人的,才知曉這位大多時節神色很是多變,且心境愈發穩固的少年人,唯有在生出極重怒意時,纔有這麼一副猶如泥塑似的面孔,可偏偏這麼一劍無人去接,就又是令火氣再度擡升一分。

    三家爲刀殂,工匠爲魚肉。

    就在雲仲打算離去的時節,供奉院側方小院裏,走出位極矮小極矮小的中年人,衣着打扮相當樸素,近乎同城中尋常百姓無半點差別,似是早早睡下,瞧見這等場面,禁不住咋舌,而後又是嘀嘀咕咕罵過兩句,說誰人不長眼膽敢破去三家在城外所設的供奉院,怕不是城中愚民活得膩味,有的這麼一宗禍事,就真是不怕張王李三家動怒,動了殺心。

    但這位模樣如是瘦小老頭的中年守門人,看向提劍的雲仲時,卻是瞬息間將嘴閉上,面孔浮現出些頂僵澀的笑意,朝那位分明不似常人的少年郎作揖行禮,而後竟是

    腳步相當輕快地朝身後跑去,活脫脫像頭遭人驚了好事的野兔。可先前那番話,雲仲聽得卻是真切,而後並未再度出劍,只是趁醉意並兩指,遞出一道細微劍氣,後發先至,環繞於那矮小中年人脖頸處。

    縱然不像是修行中人,那守門的中年人仍舊是渾身顫顫,覺察出脖頸有這麼道森寒冷冽的劍氣,就再不敢有半點奔行的舉動,而是賠笑小心翼翼轉過頭來,竭盡全力綻開個老實憨厚的笑意,顫聲道來,“大俠裏邊請,裏邊寬敞嘞。”

    供奉院統分六院,而六院皆在一樓當中,想當年這供奉院最是鼎盛的時節,樓宇滿座,六院有司職探聽虛實者,聽聞其中有張目能視千里者,有耳聽可探百里者,而縱是細枝末節,照舊能窺探個清清楚楚,更有奔走如風專司遞去口風消息之人,雙足捆符籙能日行八百者,腳步如風,尋常馬匹竟不能及,可說是替三家起勢,立下過天大功勞。

    難得山蘭城三家未曾做那等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之事,直到三家牢牢把控住整座山蘭城後十年,供奉院內仍舊是有俸祿可取,奈何無所事事,總能使人生出其餘心思,眼見得此地既無甚可留,則紛紛辭別,到頭來艱難強撐兩年,最後一位供奉院內的供奉,也是離去,僅是剩下這麼一座供奉院,孤苦伶仃,連山蘭城三家,都近乎是已然忘卻了此地。

    “如此說,兄

    臺並非是這供奉院中人。”被那位腿腳靈便,但身形同孩童無甚差別的守門人迎入側院中的雲仲,不着痕跡稍稍挑眉,望着正在狹小屋舍內忙碌的前者,如何都是有些不信,偌大一座供奉院中,竟無一人存留。

    “小的哪裏敢冒充那些位大人,三家內的大人,三家內的卑鄙小人,當年可是相當看重供奉院,就算是供奉院內的高手紛紛離去,也曾言說替這些位高手保留此地,只是近些年來,忙於將張王李三家的勢力分佈到別處去,纔是漸漸荒廢下來,畢竟這當年供奉院裏頭的守院樓人,就足足有幾十位,可想而知勢力何其之大。”

    矮小守門人分明是不常同人言語,如今雲仲來此,卻是話多起來,固然生澀,但還是未曾忘卻審時度勢,連忙改口,不過在提及當年供奉院時,似又是隱隱之間有了兩分底氣,可眼下蕭條,顯然是令這位守門人心頭有些低落,只是忙於泡茶,再未曾多言。

    然而只是初回同張王李三家中人打交道,雲仲雖是有醉意未消,同樣是覺察出城內三家其中,仍有相當多數之人忠心,甚至在城中工匠與尋常百姓,受三家壓迫威逼多年過後,都已是紛紛無心抵擋阻攔,而倘如是姜白圭一時失勢,或是爲人所殺,想來其在城中所佈置下的多年營生,大多是要毀於一旦,對於並不曾有多少誠心實意的人而言,隨波逐流

    ,從來不見得是禍事。

    路上但凡有人通行,則總要抱有一絲一毫的僥倖,倘若是三家回心轉意,倘若是三家能讓利於民,而紛紛忘卻欺凌之事。

    任重而道遠,姜白圭這番舉措,已然盡其力。

    而云仲一劍斬塌供奉院,尚在守門人處飲茶,城中卻是另一幅景象。

    王家家主近乎是暴跳如雷,坐鎮山蘭城,難得在姜白圭百般手段之下,得有一時和緩,趁此時節好生嚐嚐側室小妾所養的嫩棗,並不需擔憂過多,難得從這陣子紛亂裏將念頭放緩,夜半時節卻是被闖門小廝壞了興致,匆忙起身時,卻是聽聞那位小廝言說城後供奉院已是被人劈塌,瞬時又從驚怒轉爲疑慮,披起衣衫,急召王家位高權重之人,在此時前來議事。

    近乎是被家主急令調集而來的王家位高權重者,近乎此時都是胸中鬱結。自從姜白圭蟄伏許久,憑一己之力同三家過招之後,本來已是多年來養尊處優,身在山蘭城內呼風喚雨的高位之人,突然發覺自個兒的好時日,一如秋末時至景,轉瞬變爲大雪隆冬。

    張王李三家實在是太平無憂了太多的年頭,即使其中並無多少泛泛之輩,放當年皆是那等手腕超羣高手,而近乎是多年無病無疾,錢財更是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數目,更無需擔憂城內工匠成氣候,儘可以高枕無憂,但現如今局勢卻是急轉直下。可惜如此冗長年月的

    養尊處優,搜刮民脂民膏惹得大腹便便的三家高位者,對上姜白圭這等極不講道理,出招鋒銳難擋的年輕後生,紛紛失卻其本來的手段,搜腸刮肚,亦不過是推脫,或是將自身失職,甩到旁人身上。

    練劍多年無敢有一日閒暇的劍客,對上那等安穩度日,已是忘卻渾身劍術的江湖人,孰高孰低,一眼便知。估計在這城中,誰人也無從知曉這位姜公子,這些年來蟄伏的時節,到底是如何將自己都煉成一柄鋒芒極盛的劍,唯有窈窕棧內的掌櫃夥計,才曉得自家這位公子藏於醉色之下,半點未曾外泄的寒芒。

    這道寒芒現如今,正好點在大腹便便的張王李三家咽喉處,對於早已習慣隨意搜刮民脂民膏,只顧吞嚥的三家而言,無異於毀其根基。

    張家李家同樣是沒能消停半點,大雪隆冬的時節,有人毀去供奉院,使得本就被姜白圭近乎逼上絕路,山蘭城民心動欲反的境地,再度向下沉了三分,倘如說是歷來在城內無甚動靜的姜白圭此時發力,似是扼住三家咽喉,使其不得不從擴散勢力一事,轉而變爲維持根本,那這供奉院被人劈碎,打到臉皮上的這枚巴掌,的確是清脆激越,甚至整座風起雲涌的山蘭城,人人都能聽得極爲清晰。

    多年來誰人可敢動過供奉院?在供奉院最是勢大的時節,就連大元紫昊來人,都需給山蘭城三家些許薄面,

    而到現如今竟是有人殺上門來,猶如踏碎處半人高矮的沙土似,一劍劈得供奉院傾塌。

    而議事當中,張家家主近乎是暴跳如雷,指着張家位高權重之人的鼻頭挨個訓斥過一遍,直到數時辰後仍舊火氣未散,坐於張家正府處,將茶盞砸得粉碎,如此失態,渾然未曾顧及自家兒郎尚在。

    “家主息怒,姜白圭此事將三家中人敲得警醒,固然是耽擱要緊事,同樣是有失顏面,但卻不見得全是壞事。”

    張家少家主對於父親此時失態,並未有半點變色,而是相當自然起身行禮,不動聲色令人前來收拾妥當砸碎杯盞,隨後緩緩道來,“如無外憂,內患不見得能由水中浮現而出,何況是偌大的山蘭城張王李三家,張家佔首,勢力最大,但分明是應對不得姜白圭伎倆算計,家主歷來高明,怕是無需多想,即可知曉癥結出在何處。”

    始終擰緊眉頭的張家家主,並不顯老態,僅有五旬上下,此時動肝火時節,尋常人當真要爲其威勢所駭,聽聞長子這般出言,纔是搖頭自嘲,“我又何嘗不知其道理,然而人人皆有其勢力,欲要舉賢任能,可但凡有甚多餘舉動,恐張家着實不能應對,那姜白圭擇選的時辰,倒着實是千載難逢。”

    “兒願先試。既是父親身居此位,難以出手,便由兒先試過,倘如是不能解去危局,再做打算不遲,姜白圭終歸是根基薄

    弱,等到當真能夠與三家分庭抗禮,時辰還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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