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知否,知否 第二十四章 水林
    轉眼間雲仲與吳霜二人已於茅廬住下一旬時間,熟能生巧,雲仲跑山的能耐漸長,雖然距離師父閒庭信步的境界還有差距,相比往日已經好了不少,一天之內刨除練劍剩下的時間,上下小峯三趟仍有富餘,攀山之餘,還能尋處地方吹吹山風,觀賞景緻,只是依舊不向山腳看一眼。苦中作樂歷來是少年極爲擅長的,就如那些日子劈柴掃地,身心雖疲,但嘴皮子卻從未安分過,對此最爲深有體會的便是他的便宜師父,不論冬雪春寒練劍鍛體,耳邊總能徘徊着老僧唸經似的絮叨。

    大清早喝淨葉米粥,吳霜早早出門,說要尋個僻靜所在,好好清靜清靜耳根臺,每日聽雲仲唸叨實在難受得緊,於是拍拍微撅肚皮,甩着大袖一步三搖晃,預備着出門遛彎去。不曾想被薅住衣袖,回頭再看少年死乞白賴的嘴臉已然湊上來,笑嘻嘻道:“師父英明神武,一大早就出門斬妖除魔,徒兒當然沒有擋路的理由,可是一路辛苦,師父腰間別着酒壺,過招時閃跳騰挪反是累贅,不如就放在徒弟這兒保管您看咋樣?”

    吳霜臉上掛不住了。平常他可比少年嗜睡,往往日上三竿臨近晌午,才晃悠着沉沉腦袋爬起牀來,睡眼朦朧的擠着眯縫小眼找水喝。春日干燥,哪怕是深林處空氣能溼潤少許,對酷愛飲茶無水不歡的茶館掌櫃來說,那也是終日口乾舌燥。竹葉青這裏倒不是無茶可飲,齊陵國飲茶風亦廣通盛行,但茶水滋味風格與上齊國大相徑庭:上齊人士好飲大葉茶,沒有過重的草腥氣味,飲之芬芳茶香淡雅,而齊陵國恰恰相反,認爲飲茶飲茶,飲的就是茶中的青草氣,由是針尖芒的小葉茶橫行霸道,家家都是如此,甚至有文人戲稱,若信步遊歷時迷路,分不清上齊齊陵兩國,僅需尋一處住戶討杯茶水,自然可分辨身處何處。

    吳霜就對這小葉茶極其牴觸,每每撞見葉老翁煮茶,都恨不得罵兩句食草老牛,如此喝茶與老牛反芻有甚區別?隨即便後悔出門時忘了帶自家的大葉茶餅,憤懣地灌兩口清水應付了事。越渴,睡得越昏沉,效率極差,所以讓吳霜早早起牀,難上加難。竹葉青每日起牀吞吐朝露捋順脈絡,都能看到一老一少兩個懶貨躺在竹牀上,胖子鼾聲如雷,少年更好不到哪去,薄被矇頭蓋臉睡相詭異。

    今兒吳霜特意起個清早,均因酒蟲入腦,尋思趁雲仲跑山的空閒,自己找個清風習習的地兒解解饞蟲,順帶好生修養修養耳朵。天道無常人有禍福,一旬以來,少年頭回起早,又不巧正好眼尖,瞅到了他腰間的酒壺。

    吳霜沒好氣道,“毛都沒長齊,喝個屁的酒,好好跑山不行?”少年苦兮兮道,“師父,頭回飲酒還是你攛掇的,這如今怎麼就成了毛都沒長齊,若是師父嫌棄我酒量大,就給兩口就行,就兩口就行。”

    “說兩句好話聽聽。”吳霜眼睛一轉,躲是躲不過了,不妨讓這小子奉承兩句,倒也不虧。桌旁的竹葉青正自顧收拾碗筷,麪皮微不可見的掛上了苦笑。走南闖北好些年,見識過無數江湖兒郎,遊俠道士,徒弟對待師父,禮數相當齊全,凡事講究個一日爲師終生爲父,絲毫不敢有僭越之心。可是這對師徒,在他看來全然沒有師徒樣兒,心底便嘖嘖稱奇。

    難不成世上的神仙,舉止想法都與常人兩樣?竹葉青好奇少年接下來的言語,於是仔細聽着。畢竟按照往日少年的做派,未必就能安分的拍師父馬屁。

    少年深深吸氣。“師父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風華絕代,揮一揮手能叫天下震顫小兒止啼,實在是我輩典範。”

    喝完兩口酒,少年神清氣爽,自告奮勇幫葉老翁挑水。山林雨頻,用水仍舊不足,再者如今三人同住,日常所需的清水越顯得捉襟見肘。取水處乃是五里路之外的一條溪水,不知從何處起源,橫貫層林蜿蜒曲折,地勢不算險要崎嶇,但艱難之處在於五里路途中,灌木高草茂密叢生,莫說人,就算是野兔瘦狐,同樣需要鑽草窩才能自由出入,十分難走。對化形功夫深厚的竹葉青來說,往常挑水不能稱爲難事,身影一變,叼住扁擔木桶,寬重蛇軀碾草而過,半天時間水缸就滿滿當當,甚是輕鬆。

    講完通往汲水處的路徑,飲酒後的少年興致勃勃,擼胳膊挽袖子,拎着扁擔木桶就風風火火出了茅廬,步伐輕快,屋中老蛇憂心忡忡的看看吳霜,後者朝他點頭,意思是無妨,隨他去就是。

    前幾日再次落雨,聲勢很小,有點潤物細無聲的滋味,小雨酥萬物,翠林新草紛紛探頭,惺忪睡眼仍掛着斑斑淚痕。少年挑扁擔木桶,漫步密林,望天地之間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突然就想舞劍。自從登山練劍開始,掌櫃的就默許他時刻劍不離身,這下,少年無論到哪,喫飯睡覺登山挑水,腰間都掛着一柄賣相平庸的長劍。

    此刻少年將劍抽出,一手提劍,一手提着扁擔水桶,劍光似水,映澈老林樹葉投射下來的點點晨光,跌跌撞撞間斬草行路。草很高也很茂盛,少年此舉,如同迎着身前萬軍高馬,悍然出劍。雲仲綿長呼氣,劍勢電轉,收劍如嬌娥畫眉,出劍如長河登樓。

    “看來古時猛將單騎衝陣,確實威風,可惜不知道我有沒有那一天啊。”自言自語,少年的劍,已經登樓再登樓,登樓復登樓,登樓再登樓,轉瞬之間灌木高草紛飛灑落,連天巨樹上,亦鍍滿深痕。長劍通體浸染草汁時,少年已登樓三十九次,不遠處山溪流淌的泠泠響動逐漸清晰。

    臨到溪水處,少年脫下外衣,爲免得被流水沖走,於是將染成草色的白袍用一根斷茬的樹枝掛起,只穿一身短褐,慢條斯理的盤坐在溪畔鬆軟的泥地上。

    清風習習,水波不驚。

    身上短褐補丁疊補丁的少年,笑着將劍砍向溪水。

    一時間溪水潺潺,劍鳴叮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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