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知否,知否 第八十三章 浮生
    這顆腦袋,留給徒兒砍便是。

    出手驚神的吳霜臨走前,只給癱軟在地的楊阜冷冷撇下一句話,便頭也不回的走遠。

    值得一提的是在路過九華枝時,這位劍仙朝着迎風招展的枝條狠狠啐了一口。這年頭,還真有人以爲用活人滋潤九華枝,便能借結出的青果踏上修行,甚是滑稽。吳霜擺動衣袖,將整株繁茂至極的枝條一掌震碎,如血汁水慢淌,顯得分外刺目。

    先殺於子夫再斷黑甲,而後將章慶毫無顧忌的一劍梟首,卻唯獨不殺楊阜,吳霜心中亦有些小算盤。眼下趕路在即,只要出去齊陵國境,即便那世家丞相手眼通天,也斷然不敢於頤章國境內唐突行事。

    休說喪子之痛斷後之仇,恐怕就算將祖宗牌位掀翻,涉及國事也得忍氣吞聲。宦海沉浮,在諸多世家中拔得頭籌,攀升到一國之相的,哪有心智短淺之輩。

    退一步說,若是那宰相委託修道高手半路截殺,拿如今的吳霜亦是毫無辦法。畢竟在當今五境之中,能瞅到極境那層窗戶紙的,屬得上鳳毛麟角,即使有,那也不是宰相說請就能請來的。縱使超然一詞,在利誘之下無力得很,可能讓這等修爲的仙家人士動心的物件,也不是紅塵中人能付得起的。

    可楊阜背後的師尊,卻讓這位劍仙有些犯怵。

    這人十年前的修爲便強過他一頭,十年之後達到何等高度,吳霜也不好妄加揣測。十載光陰,哪怕對於修道有成的老怪都算是不短的一段時日,修道逆水行舟,人人盡知。更何況這十年間,吳霜都只是一位賣茶的茶館掌櫃,困於舊傷,修爲毫無增進。

    加之那人一手豢養毒蟬的本事曠古絕今,年份愈久威能愈大,有毒蟬助力,想必如今肯定是如虎添翼,甚至離那些絕顛的距離都可勉強一戰。單人單劍走江湖倒還好說,恩怨皆以一人抗下,可現在他還帶着個實力不濟的小徒,如何能應付。

    倒不如放楊阜一馬,削去髕骨略微示警。

    意氣風發之際,境界鬆動,十載沉澱皆起勢,可終歸只是觸及邊沿。人行江湖,哪有真的逍遙意氣。

    收手後吳霜微微愣住,恍惚間,麪皮好似清減一分。

    吳霜這殺星是走了,可躲在屋中不敢出聲的家丁僕從看得真切,這打扮尋常的中年男子先將公子梟首,而後又盡斬府中百八黑鯉營衆,這哪裏是什麼江湖客?說是天上仙人老爺也不逞多讓。吳霜走後,府中便亂成一團。

    這些平日裏圍繞公子左右的章府僕從,此時狀若瘋魔,拼命將金銀細軟,乃至大宗的珍貴物件搬入側院馬車之中。何爲文人字畫詩書篆印,何爲金銀珠玉首飾瓷瓶,均逃不過數十人的搶掠。連章慶平常最愛把玩的一枚玉扳指和一對獅子頭,都被那庖廚伙伕塞入懷中,惹得周圍幾人眼紅,不惜大打出手,直至那漢子被打得眼角開裂,血水將盤得水潤的獅頭浸染。

    章慶死前甚是嫌惡夜裏廊橋昏暗,臺階時常看不分明,於是斥重金從東洲諸島購得上百枚明月珠,均勻點綴於兩側廊橋,即使在夜裏依舊爍爍放光,如同白晝。如今卻盡數落在一名老家丁布袋中,老人腿腳不便,爭不過其他正值壯年的僕役,另闢蹊徑去摳明月珠,不曾想卻撈得盆鉢皆滿,一雙渾濁老眼都叫滿袋明月珠映得光彩照人。

    滿府上下,無不動手爭搶之人,一派浮生亂相。

    一幕幕盡入癱坐在地的楊阜眼底,甚至那白髮蒼蒼的老家丁費力拽出明月珠時,發白布鞋險些踩到楊阜鮮血潺潺的膝足。而正因爲這雙鞋底兒都快散架的布鞋,讓後者搭在布袋上的手緩緩鬆開。

    忽然之間,踏足江湖已有數年的楊阜曉得了個道理。樹倒猢猻散,並非一定是猢猻無情,尚有可能這老樹成精,日日索取猢猻性命。他打小雖不至錦衣玉食,可至少性命無虞,拜師之後更是踏上修道一途,還算順風順水。

    故而這羣家丁侍從比他更清楚如今境遇:齊陵那位丞相得知章慶已死,追責下來必定不留活口,乃至爲自家兒郎殉葬都不無可能。既然橫豎是一死,爲何不卷財而走?若是能躲過劫難,往後數十載便能尋個僻靜所在,做個衣食無憂的富家翁也未嘗不可。

    若是苦躲不過,避一日就等若灑脫一日,醉生夢死,也不枉在世間走一遭。那位老家丁,也可將穿過良久時日的舊布鞋脫下,換上軟底的良靴。

    肩上布袋中窸窣作響,但方士卻輕輕拍拍布袋,似在安撫其中孤魂野鬼。

    與吳霜彼此看不對眼的閻寺關,最終還是被扔在前者的飛劍上,送回清河園。程鏡冬傷勢不重,吳霜一邊攙扶班主,一邊分心御劍,愈加覺得這修爲如直上青雲。

    怪不得人常說修道至巔,一步一重天。僅僅稍加精進,舉手投足可覺神隨意動,劍意內氣衍生不絕,青霜遙遙直掛,扯雲成帆。

    “總覺得羞愧了些,枉我教誨瞭如此之久,小四才堪堪踏入門道,到頭來突破的反而是我這當師父的。”雲仲入門已有如此之久,數日前修氣三月有餘,遲遲無法完成周天行氣,費九牛二虎之力得以破入初境。

    僅僅一個初境,還多虧李抱魚不惜以損耗壽元動用陰陽圖,纔有驚無險地梳理完全少年經絡。擱修門中人看來,猶如那不長眼的憨癡商賈,以陳年老虎筋換來條爛溏小泥鰍。

    吳霜嘆氣,興許這廂纔是虧欠老道最大的一筆敗招。

    雨停,壓籠林邊車廂中,少年迷迷糊糊撲打衣衫臉頰。夏日雨後蚊蟲極其繁多,就像憑空冒出來似的,在雲仲耳邊嗡鳴不停。若是以往清醒時辰倒還好說,當下少年睏意涌來,那蚊聲格外清晰,惹得他煩悶至極。

    至於爲何如此引蚊蟲青睞,只因爲少年手裏一直舉着條個頭肥碩的烤魚。

    師父說似乎還是有些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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