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酒劍四方 >人世行劍 第九十九章 不與仙人論口舌
    兩座遊舫浩蕩而出,於燎河逆流而上,激起無數江水,叫燈籠燭火映照得微微泛紅,猶如萬花托底,煞是昳麗。

    “燎河不愧爲頤章境內數一數二的寬急江河,我所見遊舫之中,這艘雖然並非寬敞無比。可仔細回想起來,船伕人數極多,即便如此這遊舫行進依舊艱難,江流之速,當真甚爲湍急。”公子食罷梅脯,起身走向船頭,見潮水奔騰浩蕩,隨後便感慨出言。

    僕從自然好生侍奉,生怕公子有甚閃失,皆從後方走出環繞公子左右,唯恐遊舫遇流顛簸,將其晃下船去。

    王姓公子擺手,頗不耐煩道:“我還不至於這般疲軟,難不成顛簸幾下,還能從船頭跌入江中不成?若真如此謹小慎微,還出門作甚。”

    說話間,公子扶住面前扶欄,繼續道,“主薄大人可曾聽聞個說法。說是借燎河與畫檐山兩處天險,可保頤章西北無憂,只守東門即可抵禦外敵。”

    當下正忐忑不已的主薄聞言,心中卻重重呼出一口氣來:高門公子的心思最難揣度,倘若出言令人摸不清頭腦,那纔是極爲駭人。主薄自問,自己腹中這點墨水算計,縱死也猜不透這位大公子心中所想,估摸着言語不當丟了官職,還仍舊不知自己是哪句話有了遺漏。

    故而王公子問出這句話,主薄纔有了兩三分應對的可能。畢竟在此做官多年,山川地勢,燎河走向,他這主薄還算得上有幾分應對自如的本事,於是沉聲答道,“公子所言極是,單單一座畫檐山之險峻,已然是猿猴愁攀,常人更是無有半點翻山的可能,更何況大軍來犯,更是無法從畫檐山一併進我頤章國境。再說燎河水急,若要順流而下,需得要無數堅固船隻,這麼一來,恐怕就要耗費一年半載的時日,早就延誤了時機。”

    王公子詫異地看了一眼老主薄,覺得有些驚奇,含笑開口道,“沒想到主薄大人,對此處瞭解的確頗深,就連戰時的韜略都已心中有數,難得。”

    “可我以爲先前那句話,純粹是紙上談兵,毫無依據可言。”王公子雙肘撐住扶欄,俯身端詳着滾滾江水,眼中具是壯闊。

    “先說燎河這一重天險,雖說百里之遙水流湍急,着實是兵家行軍線路最爲忌諱的所在。不過主薄大人莫要忘了,此水走向乃是自北向南,倘若敵國翻越畫檐山,我頤章引軍來援,正如我等現如今逆流而上。兵貴神速,可到頭來反而是我等處於不利。至於堅船艋舺,大軍過山,還會缺失不成?這綿延無數裏的漁村之中,總也能找出不少吧。”

    說罷公子拍拍側身立柱,似笑非笑道,“更何況僅這兩條遊舫,又能容納多少軍甲,粗略估計一二,恐怕數日之間來回不停,數萬精銳便可深入我頤章境內。屆時恐怕…”王公子沒繼續說,可這後面的語句,繞是年歲不小的主薄都有些膽寒。

    “可畫檐山天險仍在,哪怕偷着修築棧道,也得要一旬以上的功夫,就算修築數年也需高人指點,數年下來的錢糧消耗,已是不計其數。況且再好的馬匹良駒亦無法在棧道之上如履平地,糧草又怎能跟得上數萬精銳每日所耗?”

    王公子返回座位,以眼神示意讓主薄落座,將手旁的青梅脯向旁邊推推,“不急,先嚐嘗梅脯滋味如何。”

    主薄此刻哪還有嘗果脯的心思,雖說官位微末,但這位老主薄卻是對公子所言十分上心。

    “莫要如此急切,那幾張紙仍在,足夠耗到主薄大人頤養天年,身後之事,自然會有人去做。”

    梅脯微酸,但入口之後更多便是甜酒滋味,青甜爽口,且有些脆生意味。主薄小心嘗過一枚,心底陰霾略微被衝開兩分,不覺間有些感嘆。

    高門公子的城府眼界,乃至見波不驚的偌大格局,的確不是他這般鄉野小吏所能企及的。光說這份家世,打小的心性眼界,便高出寒門子弟無數,更何況這般家世,所請的先生哪個不是在文壇朝廷中有口皆碑的大家,因此眼光手段,當真並非常人。

    “家父曾言,軍糧多走平地水路,若遇山地丘陵也大多需繞路而行,故而古時無數帥才,皆是在戰事來臨前數月便已佈置好糧草走向。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的確是祖宗留下的至理之言。”

    “但若是順利越過畫檐山,糧草便運送不便這道難關,便迎刃而解。主薄大人莫要忘卻,山下乃是魚米盛產之地,即便軍糧不足,百姓家中與糧倉囤積,總也能維持良久時日。至於如何翻越畫檐山,尋常手段定能被人所察,可如果是仙家出手,區區一座畫檐山,只怕擋不住神兵天降。”

    老主薄面色煞白,“仙家宗門不理會俗世之事,尤其是兩國交戰時不允插手,這是千百年來的鐵律,如今難道也約束不住這羣仙人了?”

    王公子一怔,隨後臉上便隱隱浮現出明悟之色,這些密辛,哪是尋常主薄所能聽來的。

    衝後者這句話,他所聽聞的密辛,恐怕不在少數,恐怕瞭解的修行中事,比他這位大員公子還要多上幾籌。

    至於原因,公子心中亦猜到了七八分。

    畫檐山當年也有這麼一座仙家宗門,想當初規模可是相當雄壯,可不知爲何全宗上下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高築於畫檐山頂峯的樓宇皆是空空蕩蕩,不復存在。如同上蒼以偉力將整座山門連根拔初一般,全門上下上千餘,連同宗主皆是音訊全無。

    這事近乎引得整個頤章國的修士皆神魂動盪,兩股戰戰。因爲從古至今,哪怕是踏破最後一層境界的絕頂聯手,也難以做到使整座宗門皆盡消失一空,更何況那位老宗主功參造化,一身修爲精純至極,怎會無聲無息叫人毀去?

    江湖之中從不缺各色傳聞,此時一出便引來無數人爭相揣測。其中鼓吹最重者,便是這宗門修行邪功,罪孽太重,上天降怒將其連根拔除。

    原因究竟爲何,恐怕只有當時那些絕顛人物才能窺探一二。

    可越是修爲高深者,越不願去與天下人摻和口舌。

    畢竟這高深妙絕的修爲,還真不是靠一張伶牙俐齒修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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