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宅院前搭上了有二層樓那麼高的臺子,上面綁了紅絹花,一簇一簇的紅豔耀人。
而在這高臺之上又立了桌椅,上面擺置着精美上好的茶具,茶具之外還有幾張契子,上面的內容圍觀之人自是看不見,不過料想也能得知那是婚定書。
朱府不大,相較於同一巷子裏的尚書大院,朱府可謂是小家碧玉了。
然而今日這小家碧玉也要大放光彩一回,那朱家二小姐正坐在屋中由婢女梳頭添妝。
婢女手法嫺熟乾脆利落,面上卻難掩惆悵憂色。
朱惜雪倒是面容平靜,對着銅鏡一抿嫣脣,嘴角緩緩弧起一個笑容。
婢女擔憂的聲音終於想起:“小姐,你可真要這麼做?”
朱惜雪頭也不擡,對着鏡中人細細打量:“這支釵成色有些舊了,還是換上那支公主賞的琉璃金翠挽花新步搖吧。”
婢女聽了急忙從箱子裏拿出最底層的一個金盒子,解了扣鎖展開兩隻目前京城最流行的挽花步搖。
這種步搖產量極少,光工藝就要花費手藝師傅三個月的功夫,價格之高令京城貴女望而卻步。
然而長公主一賞就賞了一對。
婢女自是感慨公主大方,朱惜雪心中的打算卻要深上三尺。
拋繡球招女婿正是和樂長公主提出來的,至於她爲何要給自己這個建議,聰明如她自是能猜出三分。
說是建議,然而她一個小小的左司騎衛之女是萬萬推卻不得的。
除了遵從,她還能做什麼呢?
朱府門前喧鬧不堪,林阿奇從未見過這陣仗,踮起腳尖都只能看到前方烏壓壓的一片人頭。
“真恨我不能再長個八尺個頭!這下來了能看到什麼呀!”
人羣嘈嚷,林阿奇不得不操|着嗓門喊。
姜風被她震得不輕:“咱們不在這看,去茶樓!我早就定好位置了。”
林阿奇一拍他胳膊:“你小子可以啊!考慮得當!不錯不錯!”
三個人飛快撤退,來到姜風所說的茶樓。
此刻二樓好些靠近窗戶的座位包廂都擠滿了人,三人一上樓,就被小二引着進了視野最正中的大包廂。
這裏寬敞明亮不說,恰恰對着朱府那個臺子。
光從窗戶裏看過去,就能瞥見臺子上早早候着的朱府侍女,還有臺子立下人滿興奮的圍觀羣衆。
“好傢伙,京中人士都不用養家餬口嗎?一個個的都跑來看熱鬧了。”林阿奇瞪大眼睛尋覓着什麼,“我剛剛還看見一個穿着朝服的大人呢,想必是被攔在這裏,不好過路,乾脆留下來一塊看了。”
雲起食指輕點一下她額前:“那是禮部尚書劉大人,他剛處理完公務回來,他家宅院就在朱府隔壁。”
“哦——”林阿奇朝右方向望去,果然就在百米開外有一家大宅院,門前人羣稀少,在朱府這邊的熱鬧前顯得格格不入。
“劉大人不來慶賀一聲嗎?畢竟是鄰居家的大喜事呢。”
姜風冷哼:“就劉涵亮那迂腐之人,說不準還要嫌棄朱家二小姐這般大肆宣揚呢。”
“咦,那是他家沒有閨女嫁不出去才這般置之度外呢,我要是朱老爺,早就急得滿頭白髮睡不着覺了。”
兩個男子一左一右哈哈大笑:“你這丫頭難不成還恨嫁?”
林阿奇手指搖搖:“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世間的凡夫俗子都配不上這麼深明大義的朱二小姐,要尋得這樣知己的夫婿乃是天賜良機,今日這種大好機會,或許也是她人生的一個機遇。”
“老天爺讓誰接到繡球,就是那人的機遇了?”
林阿奇神祕一笑:“假如你們二人是那接到繡球的人,你們會如何?”
姜風萬分嫌棄的撓了撓手臂:“我纔不會那麼無聊親自去接,我又不是說不到媳婦——嗷!”
林阿奇奪過他的扇子,重重敲了敲他的榆木腦袋:“就你這樣的,哪家姑娘肯嫁給你?”
姜風仔細想了想,好像真沒有。
大家慕名的都是他的身份,然而能跟他配得上身份之人,也大多向往的是他親哥哥而不是他……
念及此,姜風真有點憂心了,該不會真說不到一門親事吧?他娘又是一向不在意他只在意樣樣優秀的哥哥的。
姜風狠狠瞪了林阿奇一眼,惡狠狠道:“你要是胡說八道,害得我以後找不着媳婦,你就把你自己抵給我!”
林阿奇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你要不要臉——”還不待她出手揍他,雲起的茶杯就扣在了姜風腦門上。
姜風嗷嗷叫喚着,雲起只是冷冷收回視線:“有辱斯文。”
姜風:我靠……
姜風氣得跳腳,正要與他好好商討商討,樓下的吆喝歡呼聲就一陣大過一陣起來。
“出來了出來了!”
“二小姐!看看我!”
“二小姐你看我行不行啊?”
“二小姐往我這邊拋啊……”
人羣鬨鬧不堪,倒是一個個都笑意盈盈絲毫不羞赧,這可比民風淳樸的溪鄉要坦誠大方多了。
林阿奇看着饒是有趣,站累了乾脆拖了椅子來蹲在上面看。
雲起看了她兩眼,姜風正嘲笑她腿累得快,雲起就已經把椅子擺到了她身邊,兩個人同款姿勢蹲着看起來。
姜風:……
合着他又是被剩下的那一個。
“你怎麼也蹲着啊?”
林阿奇一手瓜子磕得咔咔響:“你別忘了,他可是爲了救你才受傷的。”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又添了句:“可對你救命恩人好點,別做出什麼天理不容的事情來。”
姜風乾瞪眼,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你你你……”
看着姜風總是受着林阿奇的氣,雲起的心情好多了。
不是自己一個人這般,這心情怎麼就這麼舒暢呢,吼吼!
臺子上的朱二小姐緩步而來,臉上帶着得體的淺淺笑意。
雖年齡已到了婦人家的時期,但她面容看上去還與從前十幾二十歲那般姣柔婉好,若不細看她走路身姿,倒還真瞧不出來裙襬底下的腿是一瘸一拐的。
金翠步搖隨步伐而動,在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輝,有眼尖的婦人立即瞧了出來,紛紛議論着她頭飾好看。
姜風回過味來,那不是母親前些日子命人打造的嗎?
據說圖紙樣式還是姜清畫的呢。
怎麼不是母親自己用?而是贈予了這位朱二小姐?
那邊林阿奇喜滋滋的笑着,還從口袋裏抓了一把分給雲起,兩人毫無形象的把瓜子皮吐得滿地都是,還幼稚的比賽誰吐得快吐得遠。
姜風完全被忽視,戳戳林阿奇的胳膊肘:“什麼天理不容的事?你以爲我會強搶民女直接搶了你啊?”
林阿奇一臉的“不然呢”,氣得姜風想一刀兩斷了她。
雲起斜了他兩眼:“不是來看熱鬧嗎?怎麼反倒你這個攛局人反倒這麼心不在焉?”
“是啊,你也快點拿把椅子來吧,就要開始了。”
正說着呢,那邊的朱二小姐扶着朱衍上了臺子。
朱衍年紀已經很大了,一把花白鬍子,臉上還有了些許老年斑,他這把年紀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這個功臣二女兒了。
本以爲當今聖上不管如何也要開恩,爲小女找個好人家許配婚事。
然而皇帝一直以那段被禁閉之事爲恥,絕口不提恩賜就罷了,還連累着女兒耽誤了這麼多年,無人敢上門議親。
他一心爲國爲民,自是不會多怪罪聖上一句,但心裏的愁悶又如何能輕易排解?
他就是死,也要親眼看着女兒有個歸宿纔行。
朱衍擺擺手,立即有僕從上前敲鼓鳴鐘:“靜——”
“各位父老鄉親,老夫今日有禮。”
說着朱衍就躬了半身,朱二小姐也隨之行禮。
“小女年歲大了,正是因爲要照顧我這殘頹老人,才耽誤了婚嫁。如今我已反省過錯,誓要爲她尋得一良人,今後女婿可以繼承我朱家財產田地,只要是能真心待我女兒之人,我自願將一切奉上。”
朱衍的話語說的很直白,饒是旁觀之人都能體會到一位父親的良苦用心。
他不願惹怒聖上,然自身又不肯讓女兒孤苦一生。
於是出此下策以繡球天定姻緣。
只要是真心良善之人,他便願奉上一生的積累,只爲換得女兒下半輩子的安康幸福。
“今日衆位鄉親父老、親朋好友共同見證,要是有人奪得了繡球,不論他出生門第,只要這人願意接納小女與之結成良緣,老夫便當場立下財產字據,全部贈予女婿。”
此言一處,臺下譁然。
“我願意!”
“朱家乃功臣良人,想必小姐也是純真良善侍奉父親才耽擱到今日,若是真的能與之結成良緣,娶妻娶賢,就算她年歲大了些又有何妨?”
“是啊!朱大人一生爲民盡心盡力,大家都是看在眼裏的。今日就算招不到良婿,想必來日也定會有良人上門拜見……”
衆人都說的是吉祥如意話,然而在場之人又有幾個是不知那段往事的?
誰敢沒有揣測明白聖意就輕易來接這繡球?
倒是真有些不怕死的,漸漸靠近了人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