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華流雲皆如是,萬般傾華總回春。”少女開心一笑,小臉上滿是驚喜之色,“料峭秋寒走大地,迎面而來是雪昏。”
這功夫還想着作詩,看來心情挺不錯。
雲起看着側身這個心情愉悅的小女子,忍不住跟着彎起嘴角。
“雪花誒!”林阿奇從斗篷裏探出小手接那些碎碎飄零的小雪花,冰晶潔白落手而化。
她展開斗篷去接,這才發現它們真的如傳聞中那樣是六瓣的。
“都說雪花沒有一朵是完全一樣的。”林阿奇好奇盯着天空,洋洋灑灑而下的,是大片大片的白絨花。
她的小臉上不知不覺就積上了一層薄雪,馬車疾馳而過,隨風而動的髮絲也在空氣中匯聚成一層白色。
雲起拉她的手:“快進去吧,彆着涼。”
羊羣們近在眼前,似是好奇着這些遠道而來的過客,咩咩叫着目送他們遠去。
林阿奇不肯,抱着柱子依舊盯着遠方:“我還要看。”
雲起讓祁攻停下車,從車廂後面取出幾塊木板。
林阿奇跟着跳下去:“這是做什麼?”
只見祁攻上前幫忙,叮叮噹噹一陣,轎廂就被改造成了四周封緊嚴實的“小方盒”。
兩端轎簾外安裝了一層透明玻璃,而轎廂門口則裝上了兩塊木板。白淨玻璃上很快結上一層薄霧,在不斷持續落下的雪花面前,更顯得它清晰透明光感高。
林阿奇戳了戳那塊透明之物:“這是玻璃嗎?”
祁攻收拾完工具拍拍手:“你認識啊?”
林阿奇點頭:“師孃以前帶回來過一塊,說是這種東西製作工藝極其複雜,很是難產,不過她帶回來那塊與我們家裏的窗戶不太和諧,需要切割了才能裝上。”
“我怎麼沒看見有?”
雲起挑眉,他在林家住了那麼一些時日,竟然從來沒有發現過玻璃。
要知道一塊玻璃價值連城,就是皇宮裏用起來都很奢侈,整個雲谷國也不見得多少有錢人家能擁有很多裝滿屋子。
看來這幸三娘果真是個人物,不光辦事厲害,還頂有錢。
“你當然不會看見啊!因爲那塊玻璃實在礙事,被我拿來墊牀腳了。”
有一瞬間,四周都安靜了。
“墊什麼?”雲起似是以爲風大,自己沒聽清。
“墊牀腳。”祁攻憋笑好心提醒着。
“是啊,一塊破玻璃又沒甚用處,可不就拿來墊牀腳?說來我那牀板嘎吱響,夜裏翻身怪吵的,拿玻璃墊上晚上睡覺都香……”
這臭丫頭渾然不覺自己說出的話有多麼驚人,竟還一本正經給他們科普起論玻璃的正確用法來。
“你們切割了拿來裝轎廂也是不錯,這樣坐在裏面就能看風景。”
不待二人回話,她就站起身來:“那我進去啦!”
小羊雪花都看了,她心滿意足,準備進轎廂睡個回籠覺。
雲起卻提出一個包袱:“既然都停車了,就先喫點東西墊墊肚子吧。”
林阿奇一想,還有行半日才能到一個村鎮呢:“那好!”
三人坐在臨近一處大樹下,祁攻餵了馬纔過來與他們一道喫東西。
林阿奇先是喝下丹心備好一直保溫的藥,這才忙不迭捧着一個大饅頭啃起來。
“嗯——”她滿足愜意的嘆口氣,“喝了藥只覺這饅頭甚甜,該不會是丹心在做的時候特地加了不少白糖吧?”
祁攻坐下來一笑:“哪有人做饅頭直接放白糖的?”
林阿奇眼睛一亮:“說不準真有!那等我們回去,乾脆拿麪粉和起來試試,不過那應該成了白糖包子了,就不叫饅頭了。”
雲起和祁攻幻想了下那不倫不類包子的樣子,臉上皆帶了笑意:“你的主意甚多。”
林阿奇得意一笑:“光白糖哪夠?再來點紅糖、黃糖、黑糖一塊試試,說不準往裏放點別的也成。”
祁攻覺得她異想天開,雲起倒認爲這是個商機:“大雲只有各種肉類包子,且價錢對於老百姓來說並不便宜。你要是研發出來更多稀奇古怪的包子品類,說不準能得大賣。”
林阿奇點頭,嚼着饅頭含糊道:“附議!我感覺已經有人在排隊哄搶我林氏包子了!”
“噗——”祁攻沒忍住,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林阿奇嫌棄的踹他:“文明點!”
話音未落,一位年長的老人帶着他的孫子就立在在林阿奇身後,一開口就把林阿奇嚇了一跳。
“貴小姐,可否施捨點喫食給我的孫子?”
三人聞言立即騰出一塊地來,邀請老人家與小孩共食。
林阿奇揮手,笑得開心:“老人家不必多禮,只是一點喫的不算什麼。”
雲起蹙眉良久才道:“老人爲何帶着孩子在雪天遠走?”
林阿奇和祁攻這才注意到他們身後不遠處放置的家當。
說是家當也不完全準確,一個捲起來被褥,上面零零碎碎綁了些鍋碗瓢盆,還有個大布袋子裝的應該是過冬衣物之類的雜物。
小孩狼吞虎嚥喫完了林阿奇給的大個饅頭,舔舔嘴意猶未盡朝他爺爺道:“爺爺,我已經三天沒喫過這麼好喫的東西了。”
老人抹着淚應着:“好孩子,讓你受苦了。”
小孩將手裏另一個遞給他:“還有一個,爺爺喫。”
“爺爺身上還有,你喫吧。”
“爺爺說謊,娘說說謊的小孩會變成‘大丑嘴’的,爺爺根本沒有饅頭了!”
兩人推拒着誰喫,一時之間惹得三人眼眶微紅。
林阿奇放下啃了一半的饅頭,又跑到車廂後面翻出丹心給她準備的零嘴:“小孩你要是還沒喫飽,就帶着這些喫吧。”
她沒有零嘴不要緊,小孩子這麼小,能幫一把是一把。
小孩卻搖頭拒絕了:“娘說不可以貪心。”
林阿奇朝他一笑:“這不是貪心,這是我自願送你的。”
小孩這才朝她施禮接過:“謝謝姐姐。”
林阿奇做完這些,才同抹淚的老者問:“老人家,你可細細說來,究竟發生何時才這般流浪?是家中——”
“不是家中。”老人哽咽道,“我們所住的房屋早在夏季暴雨中倒塌了。當地官府不作爲,一直未曾發放救助金,我們實在活不下去了,這才一路投奔舊親來到北方。”
“夏季?”
三人皆是震撼無比,這都入冬了,救助怎會一直拖延至此?
“老人可曾打聽過故居的消息?說不準在你們離開後就撥下救助了。”雲起起身,將一杯茶水遞給老人道。
祁攻也湊過來:“是啊,今年夏季暴雨,朝廷撥了三百萬兩白銀入南方賑災,現又派了駙馬爺姜戰南下巡查,就是爲了防止明年暴雨成災,若是官員勾結貪污,此刻也早該查出來了。”
姜戰的本事雲起和祁攻心中皆是有數,定然不會鬧到現在民不聊生還無動靜。
老人躬身痛苦垂淚:“我的家人中途不是沒有回去探望過的,畢竟故土難離,鄉親難捨,可那些回去的人,再也無人走出來啊!”
什麼?
林阿奇只覺這漫天飛雪,她的骨頭都滲入冰雹了:“無人走出,是什麼意思!?”
她的聲音又冷又急,小孩被她一嚇,躲在了爺爺身後:“那些人把我爹孃抓起來,說他們故意傳播謠言,還說我家根本不是當地的,直接把爹孃關進了大牢,還把我和爺爺轟出城門了。”
祁攻憤怒握拳:“天底下竟還有這樣放肆之人!”
雲起面色也不佳:“其他鄉親也是這般嗎?”
老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話還是小孩來說:“他們比我和爺爺更可憐,有的人說話很大聲,全家都被官兵抓走了,我和爺爺跑得快,躲藏在人羣裏被指出來,但他們懶得與我們計較,我和爺爺保證不回去,他們才趕我們走的。”
真是放肆!
當今太平之世,竟還有如此狂妄驅逐百姓的強盜!他們以爲自己是南下入侵的敵國賊子不成?
“你們的家鄉是何處?”
老人顫抖着答:“洹洲眷鄉。”
今年水患最嚴重的地區圍繞在長江以南地區,洹洲也是其一。
雲起給了老人一隻雙梅鏢、足夠的伴身盤纏以及食物,督促他們去到京城驤兒衚衕找一位姓周的老先生,那裏都是雲起親信的所居地,屆時自然會有人安排他與孫子的住宿。
老人千恩萬謝,帶着孫子往京城方向而去。
希望他們能順利抵達京城。
林阿奇看了最後一眼,上了馬車。
車馬繼續飛馳,茫茫冰天雪地中,只餘一隻車馬奔騰在雪地裏的嘈嘈聲響。
入了懷關縣,雪下得就少了些,三人尋了客棧準備歇宿,林阿奇卻貓腰進了雲起的房間。
“做什麼?”正要提筆寫信的動作一頓,他合上信箋。
“你是要給洹洲那邊寫信調查嗎?”
她竟然猜到。
雲起所幸也不瞞她:“嗯。祖孫那事不像是哄騙,反而真情流露令人不忍,此番調查雖是祕密進行,但也要與舅舅提前商議。”
“駙馬爺是很厲害的。”林阿奇捧着臉,眼睛亮亮的,似是很崇拜。
雲起挑眉:“你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