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州地處趙國西北邊陲,大多爲荒漠雪原,綿州北部又靠近亳桑,需要時常抵禦亳桑南侵,故而這裏的人生平悍勇好鬥,骨子裏熱血沸騰,經常發生一些持械私鬥的事,再加上國府疏於管轄,這種私鬥就一直延續着,而私鬥的大多原因都是因爲要麼爭奪水源,要麼就是一點雞毛蒜皮的摩擦最後甚至會引起不下幾百人的小型戰爭。
這正是楊叔子心中最爲擔憂的,像順州和卓州還有漠北、漠南兩座城池紮在邊疆守衛着趙國百姓,可綿州沒有,一望無際的荒漠和雪原正好利於胡人騎兵長驅直入,如果這些民衆的私鬥不能好好解決,就沒有人去抵擋胡人騎兵,胡人一旦衝過綿州,按照他們騎兵的速度只怕不需要五日就能到達皇城之下了,倉促之間有亡國滅種的危險。
一夜大雨阻攔了楊叔子的行程。楊叔子和蒲仙玉兩人急匆匆地找了一間驛館暫時住下。
夜裏楊叔子躺在牀上,難以入眠,索性起來坐到木桌旁,閉着眼睛細細聽着外邊的雨聲,突然一道悶雷嚇了楊叔子一跳:“這已是秋天了,怎麼還會打雷?”
楊叔子起身站到窗邊,雨滴狠狠擊打着窗戶,一想到此次回去就可以離開了,就可以和梓華兩人過只屬於他們兩人的日子,心裏不免有些焦急,好端端的怎麼下起雨了呢?平白耽誤了行程。
這一夜楊叔子一直沒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但就是睡不着,一直到天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突然,有敲門聲傳來,楊叔子起身打開房門,原來是蒲仙玉。
“大人,我們該出發了。”蒲仙玉仍舊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情,將一個武夫的形象表現得淋漓盡致,每次楊叔子看到他這般嚴肅的神情就想笑,活脫脫另一個師弟蘇昂。
“好,準備出發。”楊叔子撈着涼水洗了把臉。他們的馬車上帶了乾糧,自然就不用浪費時間再去找飯食了。
店家早給馬餵了草料。蒲仙玉牽來馬車,扶着楊叔子坐了上去,朝綿州地界而去。
馬車順着窩耳河逆向行駛,鹽鹼地裏的蘆葦在風裏晃動着,蘆絮紛飛,馬車過處驚起了一羣鳥兒。
遠處的山頭隱在霧裏,朦朦朧朧猶如仙境,上面的白雪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像白袍銀甲的將軍一般威風凜凜。
楊叔子的心情大好:“蒲仙玉啊,你看這裏景緻如何?”
蒲仙玉揮動着繮繩,沒有轉頭:“很好看,大人怎麼問起這個?”
“哎呀,問你也是白問。我打算離開朝堂,帶上夫人到這裏隱居了。”
蒲仙玉這才轉過頭來看了一眼楊叔子,眉頭狠狠皺了一下,又急忙轉過去認真駕車了:“大人爲何離開朝堂啊?”
蒲仙玉說話的口氣略微變了一點,卻也不多,他只知道自己受皇命保護楊叔子,其他的不是他該操心的,只是這位太尉大人讓他有些敬佩,三年間讓死氣沉沉的老趙國變得生機勃勃,功績決不比當年的商君差多少。
楊叔子笑了笑,他知道如蒲仙玉這樣的武夫雖然識得幾個大字,卻不喜歡動腦子思考,他說了也是白說,不如換個話題:“蒲仙玉,我離開後你有何打算吶?”
“我受皇命保護大人,皇上讓我去哪我就去哪。”
楊叔子搖了搖頭,算了,不說了,蒲仙玉不是賀必先,要是賀必先的話一定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可是如此遠行,卻也不能帶着賀必先這樣的文臣,一應事務有他自己處理,帶着賀必先也是無用,帶着蒲仙玉起碼還能保護自己。
已經靠近先前看見的那座山了,溫度也下降了不少,口裏哈出的氣都能看見了。
不遠處是一道徑直有三丈開外的引水溝渠,這一定就是綿州引窩耳河灌溉的溝渠了。
楊叔子叫蒲仙玉停下車,下來走到溝渠旁邊。溝渠的水流量不大,或許是因爲這秋季雨水稀少,窩耳河流水也不大的緣故吧。
楊叔子跟着溝渠走在前面,蒲仙玉牽着馬車走在後面,不多時就到了一個不大的山村,山村裏家家戶戶有炊煙升起。
楊叔子上前去扣一家木門,不多時門開了,一個精壯漢子腦袋探出門來,一看是兩個不認識的人,忙走出來。
“老鄉,我二人是過路的客商,午時臨近,卻無處歇腳,如今人困馬乏,不知可否暫住歇腳,我二人願付房資。”楊叔子拱手說。
精壯漢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楊叔子和蒲仙玉,看到楊叔子一副柔弱書生打扮,雖然後面那人手握佩劍,料也不是什麼歹人。
楊叔子心中一喜,新法竟已徹底種進了他們的心裏,綿州這片後顧之憂應當是徹底解決了。
楊叔子掏出行令牌,遞給漢子,漢子認真看着,然後點了點頭,還給了楊叔子。楊叔子心裏不禁有些好奇:“老鄉卻是識字?”
漢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憨笑着說:“小時在私塾讀過兩天,算是識得幾個大字,卻也不多。”
楊叔子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不知此間私塾尚在否?”
“早就拆了,老先生也都走了,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漢子有些回味地說着,“哎呀,忘記了還未請二位進去呢。快請快請。”
“請。”
楊叔子擡步進了院中,漢子從蒲仙玉手中接過馬車牽去了後堂。
院子四周是土堆起來的院牆,房檐下掛着一點乾肉還有一些穀子。一個略有些豐滿的女人站在堂前煮着飯食,看到楊叔子和蒲仙玉進來咧開嘴輕微一笑,示意他們進去坐。
不多時,精壯漢子進來了,大聲喊着:“碎丫,這兩位是路過的客商,進來歇個腳,趕緊準備一點飯食讓他們喫。”
漢子走到二人身邊,笑着說:“這是拙襟,不會說話,兩位勿怪。”
“哪裏哪裏,能有一個歇腳的地兒已是不易,哪有客人怪主人的道理。”
幾人走進堂屋,分主賓坐好。
“我二人乃是剛從北邊來的客商,做了一筆皮毛生意,因而對近來推行之新法不甚瞭解,不知兄臺可否知道一二,爲我二人講解一番,以免不知情下觸動了刑法。”
“我也所知不多,近來倒是沒有新增法令,只是前半年好像廢除了各地舊俗。”
“那不知各地反響如何?”
“這……我卻不能與先生詳說,畢竟是國府之令,所有人自當遵從。”漢子有些遲疑,終究沒有說出來。
楊叔子看了蒲仙玉一眼,心裏已有定論,只怕大多人心有牴觸吧:“兄臺放心,此間只有我三人,無人會傳出去的,兄臺細細說一下吧。”
“這……”精壯漢子面露難色,不知道該說不該說,最後還是稍微說了一點:“先生一定不能傳出去啊,否則我全家性命堪憂了。以往法令人人支持,只是唯有這廢除舊俗,委實有些令人心堵,農人們忙完農活,想着剛好趁着農閒時候好好熱鬧一番,嘿,誰知道呢,也不知道國府怎麼想的。”
楊叔子剛要說什麼,那婦人端着飯食走進來了。
“來來來,邊喫邊聊。”精壯漢子忙說,他覺得這兩人恐怕不只是客商,哪裏有什麼客商會問這些,他已經打定主意等他二人出門後就趕緊去里正家報告,萬一是別的什麼人,可千萬不要扯上自己一家子。
楊叔子和蒲仙玉自然不知道漢子的想法,只是端起瓷碗開始喫起飯來。這婦人的手藝極好,簡單的野菜裏面混了一些肉喫起來竟如此美味,也或許是因爲他們兩人一直喫幹餅的緣故吧。
“今年收成如何啊?”楊叔子隨意地問着。
“蠻好的,交了賦稅還有一點餘糧,我想等過幾日就去賣一些換點錢,買一點布匹啥的。”
“我聽說國府也是按着市價收糧的,你們是……”
“我們也是賣給國府的,萬一達到標準了,能換個減免賦稅也好。”
一說起這個漢子開始打開了話匣子:“我等這樣的農人以往可是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還會有這樣的好日子,還真得多感謝那位太尉大人,多少年了,終於有個盼頭了……”
楊叔子一直微笑着聽着,精壯漢子終於說完了,楊叔子也喫完了,輕輕放下碗筷:“不知此間里正在哪裏,我剛好有事要去拜訪一番。”
漢子聽得一愣,正好讓他們自己去,省得自己再去一趟里正家裏。
“里正家在西山坳那邊,我給你們指指。”
幾人出門,老馬似乎也歇的差不多了,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漢子順着不遠處山頭指了指,說:“轉過那座山,直直往下走,第一家就是里正王老伯家了,這會兒他應當在家的,這段日子有兩個莊子差點發生械鬥,好在王老伯及時趕到,制止了,否則恐怕刺史府上的衛兵就要來拿人了。”
楊叔子和蒲仙玉拜別了漢子,朝着里正家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