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兩道身影快速來到馬車旁邊,原來正是在刑場劫走楊叔子屍骨之人。兩人快速將屍骨放進馬車裏。
“走!”一人聲音低沉,說到。
頭戴斗笠之人坐上馬車,揮動繮繩,勒轉馬車方向,朝着北方疾馳而去。那兩人跨上馬背,跟在馬車後面。
忽然,身後傳來一道喊聲:“前面的馬車且住了!”
駕車的那人望了一眼左邊之人。“你且先駕車前往莊園,我和魯明解決後面的人!”
原來這三人正是蘇昂、魯明和丘歮。
丘歮聽完點點頭,揚起馬鞭狠狠揮下去,馬喫痛,長嘶一聲,朝着前方奔跑了起來。
蘇昂和魯明勒轉馬頭,等着來追之人。
說時遲那時快,三匹快馬轉眼間就已來到蘇昂和魯明面前。
一人大呼一聲:“你等乃是何人,爲何劫走大人屍骨?”
蘇昂上下打量了一番追來的三個人,只見三人皆是一副白衣勁裝打扮,從那高超的騎馬技藝來看,絕對不是一般之人。魯明已經悄悄提起懸掛在馬背上的長槍,只待蘇昂一聲令下,就要上前廝殺。
“你三人又是何人?緣何來此啊?”蘇昂勒馬上前,問道。他知道這三人應當是友非敵,因爲他們來時喊的是大人屍骨,並非直呼其名,故而蘇昂並沒有表現出敵意。
山字鬍鬚之人上前抱拳說到:“我乃蒲仙玉,不知足下乃是何人,爲何劫走大人屍骨,還望告知。”
蘇昂聽到這個名字覺得十分耳熟,忽然想起師兄早前對自己說府上衛尉不就是這個名字麼?聽師兄說此人俠肝義膽,爲人很是剛正。
蘇昂抱拳還禮,說:“在下蘇昂,見過蒲仙玉將軍了。我與你家大人乃是故交,此番你家大人蒙難,我不想讓他落得個曝屍荒野的地步,因而才劫走了他的屍骨,正好帶回去好生安葬。不知蒲將軍追來所爲何事?”
“你就是蘇昂?”不等蒲仙玉答話,他身後一人驚呼出聲,“大人讓我交給你一些東西。”那人說要,徑自從懷裏掏出了兩個竹簡,拍馬上前來到蘇昂面前。
蘇昂接過竹簡,未曾打開便直接塞進了懷裏,問:“不知閣下是……”
那人“嘿嘿”一笑,抱拳答道:“我是宮奇,大人在獄中之時我有幸與他交談過,心中敬佩大人,所以纔等在刑場之外,只待時機就要進去救大人的。不成想剛好碰到了蒲將軍和鄧將軍。後面那人就是鄧將軍,名叫鄧先,原爲大人府上的侍衛統領。”
蘇昂一一抱拳行禮,說:“未曾想到他身邊還有你等幾位壯士,朝堂之上還有你等幾位正直之人,蘇昂不甚欽佩。多謝幾位對他的照拂。如今斯人已逝,令人心傷。不知幾位壯士接下來要去何處啊?”
“如今我已不在朝堂爲官,打算回原籍種地。既然足下乃是大人故交,還望足下好生安葬大人。還有一事,我想求足下幫忙,大人的夫人還在府上,不知您可否帶她一起走?”蒲仙玉說。
“幾位不知,他的夫人連同兩個侍女我已經帶到了一處莊園安頓了下來,此番回去後安置好她們,我也就要開始走自己的一條路了。”
“如此甚好。那我等三人便告辭了。”蒲仙玉說完就要勒馬離去。
蘇昂急忙說:“三位且等一等,既然三位如今也無處可去,不妨跟我走吧。大丈夫在世,當有一番作爲,我欲進宮爲官,完成他留下來的事務,到時少不得要幾位幫助,還望三位莫要推脫。”
蘇昂說得極是誠懇,他確實很喜歡面前這三人,有情有義,明知有無盡兇險卻也前來欲要劫走楊叔子,這樣的人委實不多。
蒲仙玉面現難色:“我已辭官,如今回去,只怕……倒是他二人或許可以幫助你成就一番大業。”
蘇昂見他們並未直接拒絕,心中大喜,說:“我不需要你等在朝堂上助我,我自有法子。我只是希望你等三人成爲我的幕僚,幫我處理一些別的事務即可。當然,你等若有家眷,不妨一起接來,也可免了你等的後顧之憂。”
“如此甚好,我便同你前往。”蒲仙玉抱拳答道。宮奇和鄧先沉吟了一下,也答應了下來。
“好啊好啊,我又有了幾大助力了,有你等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幾人策馬驅馳,不出五里便以追上了丘歮。馬車車輪陷進了一個坑洞裏,任丘歮揮動馬鞭,車子卻是一動不動,馬被累得直打噴嚏。
六人一起使勁,終於將馬車從坑洞裏推了出來。衆人又朝着北方快速馳去。
“好。”衆人下馬,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雪地上艱難前行着。
天色開始昏暗下來。一處奇大的莊園終於出現在了面前。魯明吐了一口氣:“直娘賊,終於要到了,累死人嘞。這大雪,我在騎嶺都不曾見過。”
馬車停在了莊園門口。只見梓華站在門口,面容憔悴不堪,眼睛裏滿是血絲。
蒲仙玉三人上前單膝跪地:“拜見公主!”
蘇昂走上去,解下身上的斗篷,輕輕披到梓華身上:“嫂嫂,您保重身體,腹中孩兒重要。師兄我帶回來了。”
梓華腳下踉蹌着走向馬車,蘇昂急忙上前扶住。梓華輕輕揭起車簾,眼淚無聲地滾落了下來,伸手輕拂着楊叔子的臉。
“嫂嫂,讓老伯出來吧。”
梓華恍若未聞。蘇昂轉頭望了一眼丘歮,丘歮走進莊園,不多時,扶着一個年愈六旬的老人走了出來。
“老伯,麻煩你了。”
老人略顯悲慼,說:“應該的,太尉大人爲我等老百姓做了那麼多,這是應該的。”老人說着抹了一把眼睛裏的淚水,鑽進了馬車。
其餘衆人靜靜地站在馬車旁,誰都沒有說話。風雪瀰漫着,這是上天在哭泣吧,爲這位付出無限心血的人。
過了一會兒,老人從馬車裏出來了,他的雙手顫抖着,眼淚徑直流到了雪白的鬍鬚上。突然,老人大哭了起來,哽咽着說:“大人啊,怎會如此啊……國之不幸,民之不幸吶!”
蘇昂偷偷抹了一把眼淚,走過來:“老伯,好了麼?”
“縫好了,只是……再也不會醒來了!”
蘇昂點點頭,揭起車簾,魯明上前將楊叔子的屍骨輕輕抱了出來。梓華看着,紅得像血一樣的眼淚無聲地流下來,突然,腳下趔趄,眼睛微翻,整個身子癱了下去。蘇昂急忙上前一把抱住梓華,將她交給兩個侍女:“你們快扶進去,讓她好好歇息。”
梓華被扶進去了。
“魯明,莊園裏還有一些木料,我們幾人給造一個棺木吧。丘歮,你和蒲仙玉去莊園附近五里範圍內看看有沒有好的墳地,趕天晴準備安葬。”
“是。”幾人紛紛離開了。蘇昂將楊叔子放到門前的臺階上,自己也坐了下來,輕輕說着:“師兄,四年快要過去了,想必老師想我們了,可惜你卻再也不能回去了,我想過幾日就去山上看一趟老師,不知道你想讓我給他帶什麼話麼?師兄啊,這幾年想必那瀑布下的魚應當個個都長得挺肥了。”
蘇昂輕抿了抿嘴脣,說起這些,他總是能想起在山上的日子,蘇昂剛上山之時,因爲心懷對官府的恨意,所以他日思夜想着要早日學成下山,日日刻苦學習老師所授之課業。楊叔子卻全然不同,每日嘻嘻哈哈,逗着蘇昂笑,讓蘇昂下瀑布下面摸魚。
蘇昂嘆了一口氣,“還真是懷念那些日子啊。師兄,今日之果,你後悔麼?旁人看來你如果早前知道會有此般下場,一定會後悔,我卻覺得你並不會後悔,這就是你啊。你酷愛秦風詩詞,立志要做一個如商君一般的強臣。此世間能有幾人懂你?宣宗皇帝大概是一個吧,老師應當算一個。”
蘇昂擡手將楊叔子身上的衣物緊了緊,“你看,天都在哭你呢。你說,你爲何不聽我的話呀,你說吶,難道你心中的抱負真的比自己的命還重要麼?”
蘇昂突然掩面哭了起來,全身抖動着,聲音淒涼。
不知過了多久,蘇昂才緩緩擡起頭,眼睛血紅,指着楊叔子說:“師兄,十多年了,我不曾哭過了,你啊你啊。”蘇昂從懷裏掏出那兩個卷軸來,打開,一卷寫着兵法,一卷寫着給蘇昂的話:
師弟,師兄自知時日無多,心中唯有一事放心不下,老氏貴族們必然會對我府上動手,盼望你能稍加照拂,師兄感激不盡。
師兄此生,諸事已畢,毋庸傷感,老師說得對,我二人入仕,必不能同朝,如今我所能做之事皆已做完,餘下事務便交於你了,朝中有志之士不在少數,你或可集結一二,當爲助力。
一定要囑託皇上,早日剷除氏族,否則貽害無窮,只怕他等會更變本加厲,到時國危矣。萬勿忘記。
蘇昂狠狠將竹簡扔到雪地上,“你說的你爲何不做!偏要勞煩別人,從前如此,而今又如此!”
蘇昂躬下身子撿起竹簡,用衣袖拂去上面沾上的雪,重新放進懷裏,“好,我都聽你的還不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