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慶的大營中突然營門大開,一隊運糧車滿載着糧食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在默牢關前晃悠了一圈朝南行去了,車轍帶起的塵土久久不曾散去,車上插的旌旗若隱若現。
誰也沒有注意到後面跟了一匹快馬,騎手遠遠跟着。那運糧車走走停停,騎手也走走停停,一直吊在後面。
終於,一百多人的運糧隊走到一個距軍營約有五里地的盆地裏停了下來,軍士們打開麻袋,取出一些糧食開始埋鍋造飯了起來,一些人開始紮起了營帳,顯然他們是要在這裏駐紮下來了。
跟着他們的騎手俯着身子趴在盆地上面的一個小山堆上看了許久,才轉身跨上馬背朝着默牢關而來。
趙芳端坐於中軍營帳內,面前單膝跪着一人,正是那個跟隨王慶運糧隊的騎手。
“將軍,已經探明,那正是敵軍的運糧隊,木車上都是糧食,估摸有幾百石,想來是因爲敵軍怕我大軍夜襲,這纔將糧草撤走了。”騎手說道。
趙芳聽完沒有做聲,面上也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只是正輕輕敲擊着案几的兩根手指稍微停頓了一下,“我知道了,你去找兩位少將軍來大帳,我有要事相商。”
“是,”騎手應了一聲起身出去了。不一會兒,趙德、趙巖兄弟二人大步走了進來,一起躬身行禮說:“父親,您找我們?”
“坐吧。”趙芳的聲音有些低沉。
兄弟二人對視了一眼,心中皆是有些不解,這個時候父親找他們前來究竟所謂何事,此時不應當加緊巡防嗎?
趙巖率先問道:“父親,您找我們前來有什麼大事麼?”
趙芳稍微沉默了一會,緩緩擡起頭說:“探子來報,敵軍運糧隊向南撤了五里,此事你們怎麼看?”
趙德拱手說:“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等須提防有詐。再說這許多日以來,賊衆一直攻城,從未見到有別的動向,此時敵運糧隊如此大搖大擺地向後撤,想來必有別的動靜。”
“我想也是,這幫狗賊最近可是逼得很緊,一連數日攻城,然而又有什麼用呢?我默牢關城牆險固,易守難攻,諒他們再打這些時日,也絕難攻進來,我們就只這樣守着,我看他們有什麼辦法。”趙巖大聲說着,臉上現出許些快意。
趙芳卻緊皺着眉梢搖了搖頭,“我們這樣也不是長久之計,援兵一日未到,關隘就一日有被攻陷的可能,除非兵出險招,可以一擊制勝,迫使敵軍退後,或是使其攻勢銳減,如此方能解我燃眉之急,使我等有些微喘息之機啊。”
趙巖一頓,神情肅然地看着父親和兄長。趙德猛然面顯驚色,急問:“父親莫非是想……”
“正是。”
“不可,父親,其中恐怕有詐,此時貿然出兵只怕會陷入敵軍的圈套,到時只會城破人亡,那樣我們就真的成了默牢關百姓們的罪人了!”
“可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縱然是圈套爲父也要去闖一闖,你們不是不知道關上民衆皆是人心惶惶,將士們多有怯意,士氣萎靡不振,近來又有許多兵士逃亡了,再守下去只會適得其反,破城只在旦夕了。”
趙巖明白了過來,忙說:“父親,我也不支持出關作戰,此時出去無異於自投羅網,一點生路都沒有!”
趙芳起身走到中間,“爲父何嘗不知啊,可是沒有別的法子了。你們記住,一旦我兵敗,你們就棄關而逃,一路北上,去順州,那順州刺史令續是父親的好友,早些年我還救過他的命呢,這人還算講義氣,想來他會收留你們的,你們帶上母親,一路上照顧好她。”
趙德走了過來,“父親,那這滿城百姓怎麼辦?他們肯定走不了啊,叛賊會放過他們嗎?”
“那他們萬一不是呢?兒聽聞叛賊首領以前是山林大盜,專幹一些劫掠過往路人的勾當,這些人會講什麼仁義?只怕會將關隘久攻不下的怒火發泄到這些無辜百姓的身上。”
趙芳又是一陣默然,隨即掀起簾子往外走去,只留下一句:“爲父也無可奈何呀,只有先戰死沙場了,記住,爲父無愧於朝廷,也無愧於百姓。”
趙芳的步履有些蹣跚,一縷白髮隨風拂動着。案几上攤開的竹簡上寫着一行字:斜陽照臣身,未知臣之心。臣身雖已沒,臣心照乾坤。
趙德兄弟二人知道勸不住父親,只得急急跑到後堂,他們的母親方氏正指揮着兩個丫鬟在花圃裏忙碌着,擡頭看到兩個兒子急急忙忙地走進來,輕笑了笑,“今日怎麼有時間過來看我了?不去守城了?”
“母親,”趙巖還未走近就大叫了一聲,“母親,父親執意要出關打仗,您快去勸勸他吧,我和哥哥怎麼勸他都不聽,只有您能勸動了!”
方氏聽罷一愣,手中的水瓢“哐當”一聲掉到了地上,水花四濺,方氏回過神來,從容地從地上撿起了水瓢,又在旁邊的水桶裏舀出一瓢水澆到了花上。
趙巖還要說什麼,趙德拉住了。趙德走到母親身邊,“母親,父親讓我們帶您一起離開。”
方氏直起身子,拂了一下掉下來的一撮頭髮,笑了笑,“你們去吧,我等着你們的父親,這許多年來他外出征戰,我就一直等着,他每次一回來就來看我,我怕他見不到我會有些不高興。”
“母親……”趙巖說着,眼淚掉下來了。
“好,我們聽母親的。”趙德跪倒在地,叩了三個響頭。趙巖只得跟着兄長也叩了頭。
有軍士走了進來,“少將軍,將軍帶着三千兵馬出城了,一路向南而去。”
趙德擺了擺手,“知道了,你下去吧,對了,告訴城上的將士們,今夜子時若是將軍還未回來,就都散了吧。”
“是。”那軍士出去了,營帳裏只剩下了趙德兄弟二人。趙巖走來走去,“哥哥,我帶兵去救援父親!”趙巖說完就要往外走。
“回來!”趙德沉聲說,“父親不在我就是主將,不準出城,緊閉城門,靜候消息。”
“哥哥……難道我們就這樣乾坐着嗎?父親生死未知,這是爲人子該做的麼?”
“巖弟,城中現在只有六千兵馬,你再帶走一些誰來守城?母親可還在後堂呢。”
趙巖有些氣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緊緊握着拳頭。
趙德又說:“巖弟,不要忘了今日,已經過去了近月餘,朝廷若是有援兵恐怕早該到了,可是援兵在哪裏?就連賀州都沒有派來援兵,用意何在,你知道嗎?而且平州的糧草輜重也已有半月不曾送來了,父親派人去催,傳來的消息是沒有糧食了。沒有援兵,沒有糧草,這仗我們該怎麼打?父親只能這樣做了,你能理解嗎?”
趙巖緊盯着兄長,猛然從地上站了起來,撲到趙德面前,“哥哥,這是真的?我怎麼不知道!”
“自然是真的,父親知道你性子急躁,知道了必然要去找那些人討個說法,不知又會發生什麼,於是父親讓我瞞着你,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告訴你。”
“這幫狗賊,國家遲早敗壞在他們手上,可憐父親一腔報國之心吶,爲了這樣的朝廷,真是太不值了!”趙巖緊緊捂着腦袋,蹲到了地上。
“好了,去準備準備吧,咱們也快離開了。”